“你不是过生日吗?时间有限,我有东西给你。”岳山川打手势让她去栅栏门那边,自己率先拖着箱子走过去了。看来杜若把校园里的分布给他说得很详细。
甄稚想,他原来只是过来送块生日蛋糕。真是大费周章。
她把房门拉开一条缝,见走廊上空无一人,才悄无声息地闪身出来。喉咙发痒,她也不敢咳嗽,兀自皱着眉难受了好一会儿。
岳山川从栅栏缝里递进来一个透明文件夹。
她接过来,只看了一眼,泪水就禁不住地涌出来,模糊了眼前的白纸黑字。
——文件夹里是两份某非法借贷公司的判决书。一份是民事判决,另一份是刑事判决。
由于中途被告上诉过一次,所以案件审理周期拖得很长。
最终被告被判处应在一个月内偿还的本金及利息金额、承担本案诉讼费用;主要涉案人员获最高三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追缴所有违法所得。
甄稚紧紧攥着两份判决书,哭得浑身无力,扶着栏杆慢慢蹲到地上。地面黄沙轻轻拂动,在她周围走出风的脚印,她忽然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巨大的废墟中,好不容易重建的内心,霎时荒芜。
她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想起国庆节前夕,他洋洋自得给家人展示葱绿色的文化衫,想起他眉飞色舞地从范中举的办公室出来,复述自己是如何用一套强盗逻辑怼得班主任哑口无言。
还有父亲光明正大地教唆她逃课,在工作日去逛王府井和游乐园。虽然她早就长大了,但在旋转木马和摩天轮上,她还是真实地体验到过期的快乐。
“生日快乐。”岳山川轻轻说。
曾经甄稚无数次幻想过,标志着自己迈入成年的十八岁生日,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天她早早放学回家,推开四合院厚重的大门,餐桌上一定已经摆满了母亲做好的一桌菜肴。甄家每一个亲戚都在,饭后递给她精心包装的礼物盒,顶部贴着颜色鲜艳的塑料拉花。
等到夜幕降临,父亲打开冰箱,拿出提前一周就订好的奶油蛋糕,大家开始耐心地数出18根蜡烛插好。她戴着生日帽,在烛光摇曳中许下成年后的第一个愿望。窗外,小院中的石榴树已是枝繁叶茂。
可如今,父母早已离婚,父亲离开人世,四合院也被变卖了。曾经那些站在石榴树下发呆的平凡日子,竟已成为了奢望。
岳山川从栏杆的缝隙中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方形纸盒。透过纸盒顶部的透明塑料纸,甄稚看见里面是一块四寸的小蛋糕。
很素净的款式,雪白的奶油抹得很平整,零星点缀着银色的珍珠糖。淡粉色的奶油在上面写着“HappyBirthday”。
甄稚捧着这个小小的蛋糕,捏着透明文件袋里的两份判决书,哭得泣不成声。
岳山川猜到她会哭,毕竟担心自己真得了“非典”,意义非凡的十八岁生日又过得如此简陋。但他没想到她会哭得这么凶,鼻涕眼泪一起流。
“不是,你别哭啊……”他拉开登机箱,摊开在地上胡乱地翻找纸巾,“嘘!一会儿把保安招来……”
“岳山川,谢谢你。”甄稚蹲在地上,用衣袖蹭掉脸上的泪痕,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两份判决书上的原告是“甄青闲”,因为岳山川和甄家人并无亲缘关系,因此也没有代替已故原告起诉的权利。但甄稚知道,一直都是他在为这件事奔波。
岳山川停下手里的动作,擡起头平视着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别怕,我一直都在。”
“医生说,如果这周日我还没退烧,就有很大可能是非典,要把我送到医院里接受隔离治疗。”
甄稚远远地隔着栅栏看着他的脸,不敢靠得太近,“那个时候,你也会在吗?”
“我当然会在的。这两天我还要跟进这个案子的非法利息退回,本来就还没着急订回程机票。等你好了,我再买机票回学校。”
岳山川看着她的眼睛,很笃定地说,“还有,你别胡思乱想,我说了你不可能得非典。春天昼夜温差大,你就是普通感冒。”
甄稚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这时她用余光看见杜若正在向他们这边走来,就用眼神示意岳山川。
“时间不早了,我担心一会儿有人过来。”杜若指了指校门的方向,“要不……”
甄稚吸了吸鼻子,调整着自己的窘态,然后再次看向他:“你回去吧。”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对杜若说,“还有,谢谢你。也代我向大胡说谢谢。”
“谢他干什么。”岳山川低着头收拾箱子,不忘小声嘀咕,“谢我和杜若就够了。”
甄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又吃错药了?人家大胡招你惹你了?”
“你别管。”岳山川把拉好拉链的箱子立起来,朝她挥手,“照顾好自己,我们走了。”
隔着栅栏,甄稚默默注视着他拖着登机箱离开,周围是沙尘暴之后,水洗过的崭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