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和光同尘
十八岁生日这天,虽是工作日,但在甄稚原本的计划里,她是要在放学后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回家,和母亲坐在一起吃生日蛋糕的。等到周末,一大家子还会再去下馆子,补过一次隆重的生日——这次不去京园饭店,她做主的话,或许会去必胜客。之前甄稚从来没想过,自己迈入成年的第一天,会孤零零地在七中实验楼的隔离房里躺着。“妈,你真的不能把我接回家隔离吗?”甄稚在实验台上气若游丝地躺尸,小灵通放在耳边。陈留芳那端隐隐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鼓点铿锵,致力于激活每个中学生的蓬勃朝气。“那怎么行?为了我班上的学生,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你接触。”陈留芳一腔正气,“你先谨遵医嘱,多观察几天,等解除隔离我马上把你接回家!生日蛋糕妈到时候给你买两个,不同口味咱换着吃!”甄稚无可奈何地拖长声音:“行吧……”“……赵小明又是你!好好跟音乐,别陀螺似的瞎转悠!”陈留芳再次靠近手机话筒,已迅速收起凶巴巴的语气,“女儿,生日快乐!先不说了啊。”挂掉电话,甄稚对着天花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中午食堂送来的病号餐是番茄炒蛋、白灼菜心和萝卜排骨汤,飘着很薄一层油星子,清汤寡水难吃得很。午后忽然就变了天,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触碰到实验楼旁那棵老松树的尖顶。天空呈现出异样的灰白,太阳也被污染得昏黄发暗。一场沙尘暴即将到来。“同学们戴好口罩,把门窗关好,别留缝儿啊!”校医院的老师挨个敲房间门。北京的春天沙尘暴多发,以前在这样的天气里上学,陈留芳会让她穿防风的滑面冲锋衣,围巾帽子裹得严丝合缝,还要戴好几层棉纺口罩,闷得呼吸都困难。大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只剩下一片片剪影,在漫天黄沙里影影绰绰地移动。等终于到学校,耳道、口腔,皮肤每个毛孔里都盛满了沙子,要在走廊上抖落好一会儿。甄稚刚关好门窗,白昼骤然变暗,黄沙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伴随着尖锐刺耳的风声,像是指甲用力挠着玻璃。周遭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化作世…
十八岁生日这天,虽是工作日,但在甄稚原本的计划里,她是要在放学后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回家,和母亲坐在一起吃生日蛋糕的。
等到周末,一大家子还会再去下馆子,补过一次隆重的生日——这次不去京园饭店,她做主的话,或许会去必胜客。
之前甄稚从来没想过,自己迈入成年的第一天,会孤零零地在七中实验楼的隔离房里躺着。
“妈,你真的不能把我接回家隔离吗?”甄稚在实验台上气若游丝地躺尸,小灵通放在耳边。
陈留芳那端隐隐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鼓点铿锵,致力于激活每个中学生的蓬勃朝气。
“那怎么行?为了我班上的学生,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你接触。”陈留芳一腔正气,“你先谨遵医嘱,多观察几天,等解除隔离我马上把你接回家!生日蛋糕妈到时候给你买两个,不同口味咱换着吃!”
甄稚无可奈何地拖长声音:“行吧……”
“……赵小明又是你!好好跟音乐,别陀螺似的瞎转悠!”陈留芳再次靠近手机话筒,已迅速收起凶巴巴的语气,“女儿,生日快乐!先不说了啊。”
挂掉电话,甄稚对着天花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中午食堂送来的病号餐是番茄炒蛋、白灼菜心和萝卜排骨汤,飘着很薄一层油星子,清汤寡水难吃得很。
午后忽然就变了天,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触碰到实验楼旁那棵老松树的尖顶。天空呈现出异样的灰白,太阳也被污染得昏黄发暗。一场沙尘暴即将到来。
“同学们戴好口罩,把门窗关好,别留缝儿啊!”校医院的老师挨个敲房间门。
北京的春天沙尘暴多发,以前在这样的天气里上学,陈留芳会让她穿防风的滑面冲锋衣,围巾帽子裹得严丝合缝,还要戴好几层棉纺口罩,闷得呼吸都困难。
大街上,行人和车辆都只剩下一片片剪影,在漫天黄沙里影影绰绰地移动。等终于到学校,耳道、口腔,皮肤每个毛孔里都盛满了沙子,要在走廊上抖落好一会儿。
甄稚刚关好门窗,白昼骤然变暗,黄沙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伴随着尖锐刺耳的风声,像是指甲用力挠着玻璃。
周遭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化作世界末日的幢幢鬼影,对着人类叫嚣。
甄稚把窗帘拉上,在黑暗中趴在实验台上,任凭耳畔呼啸狂嗥,专心致志地盯着虚无的空气回忆学科知识点,背诵古诗词。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风声渐息。她把窗帘拉开一道缝,漫天黄沙已过境,世界在慢慢降尘中变得清晰。自己仿佛置身于巨大的雪花造景玻璃球中,片刻之前被捧起来胡乱摇晃,万物都搅入纷乱的泡沫雪粒中。
到了傍晚,洒水车的音乐终于驶入七中校园,带来活泛的水汽。街边的树木草叶被洗出原貌,青润的草色几乎要溢出花坛,土腥气也沁人心脾。
大家都在忙于清理校园,无人发觉,一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出现在学校里,拖着黑色登机箱。从校门到隔离实验楼,一路畅通无阻。
玻璃窗被敲响,甄稚疑惑地拉开窗帘。当她看见岳山川满头黄沙,出现在实验楼外的草坪上,还以为自己发烧损害了脑神经,产生了幻觉。
“岳山川?”她拉开玻璃窗。两人近在咫尺,只隔着防盗窗的铁栏杆,但她却迟迟不敢伸出手。
“语气这么不确定,是不认识我了?”岳山川笑着说。
两年未见,仿佛只有甄稚给他买的当季衣服从未间断。
如今这一见,岳山川似乎比高中刚毕业时长高了些,即便是站在草坪上,说话时也能与她平视。身体也结实许多,在厚重的外套下,也能看出手臂和宽肩的线条。
不知她后来凭印象买的那些衣服,还合不合身。
“你……”甄稚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刚一开口,想起自己还没完全退烧,赶紧捂住口鼻,身体往后躲远。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天天住学校里,连校门都没出过,还能是非典?”岳山川随意地往后拨着额发,拍着簌簌沙尘,“如果这都能被你传染上,那我也认了。”
莫名其妙的话,在这特殊时期听起来……该说不说,还挺动人的。
但甄稚心口不一地说:“飞机上那么多人,我是怕你传染我。”
岳山川气结,从兜里掏出口罩挂上耳朵:“好好好,是我考虑不周。”
“说吧,大老远从上海跑来,什么事?”
甄稚害怕保安突然出现,一边说着,一边翘首张望。保安没见到,却看见不远处,杜若和胡海宽正站在松树下,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她原以为朋友们在繁重的学业间忘了她,没想到是在酝酿这样的计划,让她见到想念已久的人。除了那场沙尘暴,一切都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