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稚把杂志抱在怀里,故意把封面藏住,想着要给赵嘉禾一个惊喜。
“姐你真的,早上我爸打电话来,都快把我给吓死了……”
她随意在床尾坐下来,没想到医院的单人床还挺宽,坐着一点也不觉得拥挤。她下意识用手往后摸,脸突然煞白——
赵嘉禾的左腿,自膝盖以下,空了。
“姐,你……”甄稚紧紧抱着怀里的时尚杂志,眼泪止不住地扑簌而下。
“截肢了。”赵嘉禾撇撇嘴,“还以为转院来北京能保住,没想到结果也差不多……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甄稚下意识把杂志往背后藏。
嘉禾还是瞥见了封面,神色一黯,“我现在还在头疼,开学以后向学校申请换专业的事。戏剧表演不能再读了,毕业即失业。早知道当时就该听姥爷的话,去读商科,我觉得我做生意还挺有天赋的……”
病房里所有人听了,都觉得心里一沉。
哪有这么多“早知道”呢?多的是世事无常。
甄含琅被巨大的悲伤堵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赵译追出去,却忘了把门关严,门外传来低低的呜咽。
赵嘉禾听着走廊上压抑的哭声,靠在病床上,双眼失神。甄稚倾身过去,紧紧地抱住她,放肆大哭起来。
她好恨,恨命运无情,恨老天不公。嘉禾本应是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摆在聚光灯下供人远观,让人艳羡。她明明可以拥有精彩纷呈的人生,拥有数不尽的鲜花和掌声。
嘉禾也在哭,泪水大颗大颗从美丽的眼睛里掉落,打湿了她肩膀的衣料。
她拍了拍甄稚的后背,嗓音闷闷地堵着:“帮我扯两张纸,我眼泪要流进颈托里了。”
两姊妹兀自擦眼泪,静默了好一会儿。甄稚想起来茶几上还有小面馆的炸酱面,起身要去拿。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大姑一家也过来探望。张家的家境不算好,水果称的散装,可苹果是红富士,每个都精心挑选过,颗颗圆润饱满,又大又红。
明显早上出门走得急,张秋没来得及化妆打扮,套一件宽大的T恤,素着一张脸就来了。
“吃饭了没?”张秋低头打开肯德基的纸袋,用力吸了吸鼻子,“最近不是在传肯德基的鸡身上长满了鸡翅和鸡腿吗?给你分一条。”
“滚啊你!”赵嘉禾的头固定着动不了,不妨碍她用眼神飞刀子。
甄家三个姐妹肿着眼睛,相互对视,终于破涕为笑。
“你别烦心,等月底我回法国,在那边帮你问问有没有最好的假肢。”张秋正色道,“外国人活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男的和男的亲嘴,走不动路的胖子开电动轮椅飙车,大家都司空见惯了。”
大家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甄稚把面条提过来,虽然是干拌炸酱面,凉了也不好吃,只能算果腹。
赵译用筷子拌着面条,感慨地说:“居然都下午一点了,脑子里有事,居然都不觉得饿。”
“什么?一点钟了?”甄稚看了一眼腕表,腾地从病床上站起来。
13点45分。首都机场国内航班登机口。
前往上海的航班登机口,大部分旅客已经检完票登机。
岳山川还坐在候机室的不锈钢椅子上。冰冷的金属传递着凉意,一直透过衣服传到身体骨骼,让浑身血液降温。
他面前的电视在播放着新闻。屏幕上变幻的颜色投在他脸上,显得阴晴不定。
“近日,西南地区包括四川盆地、西藏南部等地区,连续数日的暴雨致川藏南线事故频发。19日晚七点,一辆越野车在理塘至巴塘路段发生严重车祸,从而引发连环交通事故……”
这则新闻吸引了一些路过的旅客驻足。
一个操着天津口音的中年男人,转头和同行的朋友交谈:“我听说这车上坐的是凯达广场老总的孙子,姓林。”
“真的假的?”
“能有假?今天本来约好和林总开会,会议都临时取消了。”
岳山川的眉头皱了皱。他翻开小灵通的盖子,再次给四合院拨号。依然无人接听。
“请注意,乘坐CA1518前往上海的各位旅客,我们的航班马上就要关闭舱门了,目前还有部分旅客未登机,请听到广播后立即前往……”
头顶上的机场广播,最后一次催促登机。岳山川捏着机票,望向登机口上方LED屏幕显示的时间。
终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提起行李箱上的两盒稻香村糕点,大步走向登机口检票。
他的登机箱被留在原地,孤零零地,仿佛还在等一个失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