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今日不来,你就再也不找我了吗?”
宋子慕将马绳重新系在树上,凤凰木的花落在地上,落在马蹄边。
天上的云层被风吹散了,月光更亮了些。
“今日你不来,我就明日再来等你。”
钟慎绷紧的脸,这才放松下来。
他步步紧逼,针锋相对,实则心已经被千万条丝线绑缚。
如果宋子慕说“是”,这些丝线就会转瞬收紧,成为致命的凶器。
有些人看似站在了高位,实则他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决定他的生死。
钟慎说:“你上辈子若是能这么直白,我们也不至于闹到那种地步了。”
宋子慕闻言,不置可否。
上辈子他们都是没有选择权的凡人,被“天命”的恶意裹挟着往前。
这辈子有了选择的权利,自然要弥补曾经的遗憾。
这话说完,钟慎却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也不对。”
宋子慕挑了挑眉,示意他把话说完。
钟慎接道:“是我不够好,没能找到两全的办法。”
他从不忍心责怪宋子慕。
宋子慕倚靠在树干上,唇间溢出一声笑,张扬而轻狂。
腰间的劈昼剑被他解下,遥遥一掷,丢到了钟慎怀里。
“慎哥,我的剑你可帮我收好了,来年我中了状元,再把他还给我,做贺礼吧。”
在上辈子,劈昼剑他至死都不曾离手。
如今丢给钟慎,更像是一种承诺。
——承诺了未来。
钟慎握紧了劈昼的剑鞘,呼吸都急促了一分。
宋子慕脚下一点,又轻功坐上了凤凰木粗壮的树枝。
钟慎问:“你为何不参加武举?”
参加科举固然亦有把握,但困庙堂之深从不是宋子慕的本意。
“比起武官,皇帝肯定会更放心文官。”宋子慕明白钟慎疑惑的点,“我参加科举,不代表我以后就不能使剑了……这不是还有你嘛,慎哥。”
钟慎装傻,“初次见面,宋小公子在说什么?”
宋子慕在身侧摘了一朵凤凰花,从树上丢了下去,被钟慎单手接住。
“慎哥,别装,你还真以为我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三年前的离州匪患,两年前的流民暴.动……你带兵处理完了,那些人就都销声匿迹了,人去哪了,别人猜不到,我还是了解你一点的。”
钟慎摊了摊手,表情随意,好像他们不在谈论该杀头的谋逆大事。
宋子慕又摘了片叶子丢下去,叶子轻飘飘地打着旋掉了下去。
“慎哥,晚点谋反呗,等我考个状元,让我爹长长脸再说。”
一阵疾风掠过,荒山十里无人迹。
两人这么随意地聊着,也不怕被人听见。
说起来,对宋子慕而言,和钟慎只是三年未见。
对钟慎而言,和宋子慕的诀别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话题逐渐从正事变成无厘头的闲聊,聊着聊着,宋子慕突然问:“慎哥,我走以后……你那边过得怎么样?”
钟慎回答:“很好,天下太平,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是你想要的太平盛世。”
宋子慕听到这个回答,并没有如钟慎预料的那样开心。
“我问的不是天下,我想问的是你。”
钟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啊……也很好。”
疯魔一般守着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江山,护着自己从不在意的黎民百姓。
每年为某人刻下四十九盏莲灯,却连去那人墓前看一眼都不敢。
讨厌大雪天,讨厌红灯笼,讨厌凤凰花。
千思万绪流转在胸口,月光明灭,眼神的光在黑夜之中显得黯淡。
“我过得很好,活得头发都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寿终正寝。”
宋子慕低估了自己在钟慎心里的分量。
听到对方说“寿终正寝”,满心庆幸。
“那就好。”
钟慎也说,“我也觉得。”
或许这辈子的重生,就是用上辈子行善事,刻莲灯攒的福报换来的。
许是气氛太过沉重,宋子慕又扬声喊了一遍钟慎的名字。
“钟慎!我要跳下来了,你接住我!”
钟慎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唇角的笑意很清晰。
“好。”
宋子慕也张开双臂,重心往前,一点也不含糊地往下倒。
这棵凤凰木很高,倒下去时,能感觉到微凉的风在掀动。
只是一瞬间,他就被钟慎稳稳当当地抱住。
外衣被风吹得有些冷了,宋子慕却听见了钟慎的心跳声,带着灼热的情感。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谁都没有先撒手。
在对方渐渐加快的心跳声里,宋子慕迟疑地问:“慎哥,你是不是……”
钟慎抱紧了宋子慕,声音很低,也很坚定。
“是。”
“两辈子,都是。”
月光照在两人的身上,皎洁明亮的光笼罩了他们。
宋子慕有些心乱,但抱着对方的手却没有松开。
——这也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比起秋闱和春闱,让部分考生最忐忑的殿试,宋子慕反而最得心应手。
上辈子和皇帝这个老头也相处了十几年,宋子慕对他简直是了如指掌。
没什么能力却又刚愎自用,说话既得让他舒服,又不能让他听出这是奉承。
没出任何意外,他被点为那一年的金科状元,顺利入仕。
红袍加身,白马巡城,万人空巷。
洛都的喜气洋洋没有传到别的地方,该贫苦的百姓依旧困苦,饱受战乱的依旧饱受战乱。
这一番喜气的场景下,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
一年后,沉迷丹药与酒色的皇帝终于一命呜呼。
国无太子,蠢蠢欲动的皇子们,为了皇位立马同室操戈。
几方势力斗得两败俱伤,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皇子钟慎突然出现,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解决残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洛都的天就已经变了。
新皇继位,惩治贪污腐败,提拔己方势力。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原本的文官宋子慕被调到了军营,空降小高层。
原本心有不满的老将,在与他一番比试后心服口服。
宋子慕也不居高自傲,待人处事面面俱到,对老将们更是谦逊至极。
老将们本想在行兵布阵上摆一摆前辈架子,谁料他三言两语间就制定出了极妙的计策,破了阵。
老将:“……”
这种天才怎么现在才放到军营里来!!
宋子慕实在是当今朝廷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军营里,他武艺高强,行兵打仗算无遗策,武将们当他是个宝。
朝堂上,许多政治他又能提出建议,一针见血,文官也对他极为敬佩。
还有小道消息,当今皇帝在还是皇子时,就与他私交笃深。
背景大,惹不起惹不起。
所幸新帝圣明,勤于政事,混乱的天下逐渐被治理得河清海晏。
不少人提及先皇,只感慨一句:死得好啊。
十年过去,各地收成明显提高,赋税减少的情况下,国库却在充盈。
二十年过去,兵力强盛起来,原先一直骚扰边境的北狄也献上厚礼,以求两国联盟。
三十年,五十年……
许多年以后,皇帝驾崩,后宫无人,也无子嗣。
留下一个太平盛世,以及从旁系选出来的继承人。
太师宋子慕悉心教导年幼的小皇帝,无数人猜测他会夺权,但结果却打了所有人的脸。
等小皇帝可以独当一面了,宋子慕就请辞还乡,归隐山林,鲜少有人得以见其一面。
这个朝代的繁荣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后世记载的青史上,提及这个朝代,必然会说出钟慎与宋子慕的名字。
他们之间是君臣,是挚友。
也有人说他们是超出二者关系的亲密身份,这个说法在当时被人嗤之以鼻,很多年后却被人证实。
皇陵里,陪葬品无数,皇帝钟慎的棺椁,却只是空棺。
反倒是太师宋子慕的陵墓,是一个双人墓室。
墓中另一人的身份不详,整个陵墓的陪葬品只有一把剑。
伪装成作话:
明天还有最后一更,然后就正式完结啦!(明天的更新宝子们记得留言呀,评论区掉落小惊喜=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