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我回来了。”
进门前,庭仰站在门口小声说。
窗帘被拉死,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庭仰开了灯才亮起昏黄的光,照亮不大的室内。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他除了祁知序给的那瓶水,晚饭没吃任何东西。
进屋开灯后,他首先看向餐桌,看莲姨送过来的菜有没有剩的,能让他热热再吃。
行吧,没有。
甚至比预想中还要糟糕一点。
桌子上的桌布被人扯到了下来,上面的菜全都被打翻在地。
汤汁一大半已经干在水泥地上,看着就很难清理。
庭若玫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她房间门口,“你回来了?”
“嗯。”庭仰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怎么还没睡?”
庭若玫勾了勾唇,“我在等你啊。”
母亲的脸上是难得的温情,庭仰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概是继承了庭若玫的演戏天赋,庭仰察觉到这温情背后的表演痕迹。
“我出去找你的时候,看见你身边那个男孩了。”庭若玫说,“他好像很喜欢你。”
庭仰愣住,没想到庭若玫还出去找他了,“是吗?我和他是朋友。”
“真好啊,和张逸泽比呢?”
“……什么”
“我说,和张逸泽比,你和谁的关系更好”
庭仰勉强笑了一下。
“这怎么比较?张逸泽是……”
“我觉得你和这个男孩的关系会更好一点。”庭若玫说,“他很有钱,对吗?”
庭仰勉强挂在嘴角的笑意已经消失,声音带了点冷意,“妈,你什么意思?”
这一丝冰冷让两人之间虚伪的和谐荡然无存,怒气让庭仰语调微微颤抖。
尽管面前是他曾敬爱的母亲,在对方有意诋毁张逸泽和祁知序后,他还是心生无力和怒气。
庭若玫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是她前段时间用攒下的钱买的。
花朵已经蔫了,但依稀可见曾经艳若灿阳的色彩。
“张逸泽一个月也就只能给你三千块钱,那个男孩不一样。”
庭若玫用手抚摸玫瑰花的花朵,又碾下几片花瓣。
“你觉得他能给多少?”
往常庭若玫和庭仰吵得再凶,也不会用张逸泽来伤害庭仰。
因为庭若玫知道,张逸泽在他心里的留下的难过,不亚于谢晋祝在她心里留下的伤痕。
过去残留的问题今天接二连三地爆发,每一场爆炸的余波都能让任何人筋疲力竭。
庭仰一直在爆炸的中心,感受着滚烫灼热的烈焰焚烧其身,却没有资格说累。
十七岁的少年应该做什么呢?
赏月赏花,枕流听风。
庭仰的十七岁没有繁花似锦,没有明月高悬,池水枯竭,风来了又走。
一片狼藉。
庭若玫用高高在上的表情看着庭仰,冷漠道:“你现在感觉很痛苦吗?痛就给我记好了,我这些年承受的就是这些痛苦。”
“你看不见它,但这些都是你欠我的,你得还。”
庭仰很想问一句,他要怎么样才能还清?
如果这些年他做的一切都不算偿还的话,那怎么样才算偿还?用他的前程还是用命填?
“妈,这些年我唯一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大概就只有我的出生吧。”庭仰一字一句艰难无比,“可是我的出生并不是我的选择。”
为了奖学金学到深夜,困得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时他不抱怨,拿着笔的手抖得写不了字才去睡觉。
为了省几块钱,每天早饭用学校饮水机的水咽馒头时,他也能苦中作乐。
可是他只是个凡人,他也会疲惫于反复奔波在片片废墟之间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庭仰拉开自己的衣袖,被袖子遮住的地方有纵横交错的几道狰狞的刀伤。
伤是陈伤,疤痕消不掉。
“妈,你还记得这些伤吗?它们这些都是你划的。”庭仰一道道细数来历,“这一刀是你前年生日那天划的,这一刀是我中考那年你划的,还有这道……”
随着庭仰的手指移到另一道伤痕上时,庭若玫的脸色变了。
庭仰的语气没什么讽刺意味,但事实就是那样,像极了荒诞的喜剧。
“这一刀,是你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伤害我的第二天划下的。”
庭若玫把玻璃杯砸到地上,玻璃碎溅的脆响让庭仰的话顿住,但下一秒,他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笑着把话接了下去。
“你说张逸泽给我三千,但三千甚至只够你一个月的药物治疗费用。”
庭仰越说越冷静,大概是这种时刻他也无力掩饰自己的疯了。
“妈,我不欠你的,就算本来欠,现在也不欠了。如今我还愿意待在这个家,是因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因为你曾经爱我,我也有过一个温暖的童年,所以我愿意原谅你后来对我的伤害。”
“我并不是不会累的。”
庭仰冷漠的眼神让庭若玫不自觉往后一退。
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失去了平时的伪装,庭仰也懒得再演戏了。
“母亲,你疯了,我也疯了,活着已经是地狱了,我们就不要再给彼此找麻烦了,好吗?”
“算我求你了。”
庭若玫没有说话,脱力跌坐在凳子上,掩面痛哭,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庭仰也懒得听。
反正无非就是“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好吗”这种他听过无数次的谎言。
庭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没有安慰,开了门,转身走出屋子。
屋外明月高悬,俯瞰人间。
月亮原来这么明亮吗?
从家里拿的面包,到最后也没能带出来吃上。
庭仰饿得眼前发黑,幸好饿习惯了,倒也不至于直接晕倒。
他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从小巷往外走,想着去外面的便利店买点吃的。
巷子里依旧漆黑一片,路过他和陈木康打架的地方,被砸碎的酒瓶碎片依旧孤零零待在原地。
墙上被人撞到的地方磨掉了一点风化的水泥墙灰,留了白色的印子。
粗糙的墙面上有不知道是谁身上擦出来的血痕,长长一道,像久远的血色诗篇。
其实庭仰觉得自己也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