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自己功劳大,竟教起我用兵来了。”
薛讷的驻地正在吐谷浑部的旧日王都伏俟城中, 隔着青海与赤岭相望。王训打马来到王城之外时,朔风已带着雪粒砸上了他的脸庞。
伏俟城筑城已有千年之久,历来是丝路上的重要城市, 城郭极广。
王训极目望去, 但见唐军的赤色大旗在昏暗的天空中飞扬,大旗之下是数千顶洁白的帐篷。
与凉州不同,伏俟城的吐谷浑族人还保留着“虽有城郭不居”的习俗。
他停在一片茫茫的草原上,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些扎营在城外的牧人用石子赶羊,但那些人一见他, 便抱着孩子躲进毡帐中。
“真是奇怪。”他喃喃自语,但没有多想,便催马入城去了。
守在城门的将军曾经是他父亲的副将, 一见他,面上满是欣喜,双目之中却涌出了泪光:“是丰海军使王海宾之子王训王公子吗?”
王训抱拳笑道:“是!方叔叔还记得我?”
“从前在长安王将军府上见过, 您在后院练剑。”守门将军笑道:“如今长高了, 也练壮了!这几年您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训自袖中拿出洛北的印信:“方叔叔,我受碎叶郡王,碛西镇守使洛北将军之命前来拜访薛大帅,可否让我进去?”
“呀, 原来是碎叶郡王幕下。”方将军查过印信,“走, 我带公子进去。”
薛讷的大帐正在千顶洁白的毡帐之中,王训一进帐篷,便被逼人的香气熏得差点跌了个跟头。
他定了定心神, 低头道礼,眼睛却不住地往帐篷四周瞟——这帐篷华贵异常, 四周竟然皆有金箔作装饰。
“洛北的亲卫到这里来做什么?”薛讷正俯身在沙盘前,一条厚重的紫貂皮毛毯子搭在他身后的椅子上。
薛讷出身将门,如今已经年过古稀,然而他人高马大,一头白发束在头顶,精神矍铄,远胜不少青年将领。
王训半跪在地上,不知是炭盆离他太近,还是帐中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脸色发红,讲出来的话语便也没有在洛北帐中那样轻松:
“卑职奉命来送洛将军的亲笔信。”
“亲笔信?”薛讷还未皱眉,身边便有日笑道:“他故弄玄虚惯了,玩起锦囊妙计这一套了?”
薛讷瞥过去一眼:“不要胡说。”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成分,“他有什么话要教训我?拿上来吧。”
王训双手捧上那封锦袋装着的亲笔信,帐中响起一阵不太友好的笑声。
薛讷的亲兵接过锦袋,将里面的信件拆了出来,交给了薛讷。
薛讷一目十行,将信件读完,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自己功劳大,竟教起我用兵来了。”
他猛然转身,快步走到沙盘之前,玄色绣金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猛然的弧形:
“他说达扎恭禄从沙州赶往此地,恐有入侵之嫌……这中间是茫茫山地,又逢秋冬,吐蕃人是疯了不成?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行军,是要出乱子的。”
“再说,他说达扎恭禄大军已败,一条丧家之犬,有什么好怕的?”薛讷伸手抚过“大非川”三字,那便是他的名将父亲兵败之地,“莫非,是他自己放跑了达扎恭禄,怕陛下责罚,才找我给他擦屁股吧?”
“薛大帅!”王训猛然擡起头来:“达扎恭禄兵败沙州,丢盔卸甲,连伤员都没来得及带走。此战胜败,朝廷已经有公论,您不能这样侮辱洛将军。”
薛讷脸上笑意隐没:“哦?朝廷公论?不等军令,私自征召军队,奔袭千里。放在这座帐中任何人身上,都是杀头的罪过。”
“可唯独他洛北,仗着自己有从龙之功,又是陛下的东宫旧臣,朝廷连句责罚都没有,就高高擡起,轻轻放下。这也能叫‘公论’?这是哪门子的‘公’?”
王训张了张口,几度说不出话来。帐中骤然寂静,炭火爆裂声清晰可闻。他的指甲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进虎口的刀茧——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洛北在沙盘前说的话:
“我怕的就是薛将军仗着自己年高,不听我的判断。吐蕃在青海深耕数十年,渗透之深,他哪里知道?”
“薛大帅。”他擡起头,目光灼灼地与薛讷对视:“洛将军职责不在青海前线,他之所以千里奔袭,襄助沙州的玉门军,所为的便是不让吐蕃人对我军形成包夹之势,重现——”
他话音还在半空,薛讷已一把将沙盘掀翻,手中佩刀直直地指着他的头顶:“竖子安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