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我既执掌文馆,便有教化之责。倘若滥用民力,大肆营建,不就是舍本逐末了吗?”
碎叶城的清晨是由鼓声唤起来的。当晨曦的辉光落在琉璃飞瓦上的时候, 一众学生说说笑笑地涌到了碎叶城西的琉璃建筑之中。苏颋及王翰、裴耀卿缀在他们身后,擡头张望,匾额上是硕大的“碎叶文馆”四字。
褚沅一身儒服, 随同在他们身边, 轻声替他们讲解:
“这里就是碎叶城的官学了。我仿照长安,在此地设立‘四门学’、‘算学’、‘律学’、‘医学’、‘农学’、‘工学’及文馆。”
“哦?这样说来,也是与长安的‘六学一馆’相似了?”裴耀卿笑着问道:“可虽说碎叶城无有贵家子弟,不必设‘国子’、‘太学’,可在其余诸学之中, 郡君又去了‘书学’,是何道理?”
褚沅道:“因为在此地,除了学习儒家经典的‘四门学’及‘文馆’外, 其余诸学皆是冬入春出,一季结课,裴御史知道, 书法之道, 不是一个季度能学的完的。何况碎叶苦寒,冬季墨水凝结,就更别想好好学习书道啦。”
“这倒是因地制宜。”苏颋笑道。昔年在长安的文会上,他与褚沅就已经是相识的旧友。他开口说话, 也有为褚沅解围的意思:“只是你把农、医、工等学术提到了这个位置,怕是朝中那些夫子不肯答应啊。”
此时他们已路过殿前的泮池, 自侧廊进入文馆之中。这文馆本身也是一座巨大的藏经阁,别出心裁地设计成多层平顶高塔的模样。
众人入得塔中,却觉得豁然开朗, 他们擡头望去,四下高窗通透, 阳光射入穹顶之中,照亮了顶上镶嵌的湛蓝瓷砖。
“这是什么?”王翰忍不住惊叹一声。
“这是仿照波斯宫殿的制式所建造的穹顶。”褚沅替他们指过四周墙壁上的书橱,书橱中整齐地排布着书卷及经典:“说来惭愧,碎叶这个地方多年遭战火侵扰,想找营造汉家样式的工匠颇为不易。倒是有不少波斯工匠的后人居住在此,找他们来建这大工程可便宜得多了。”
裴耀卿笑道:“我一路走来,但见西域安稳,百姓富足,想来安西都护府一年所收赋税也不低吧?哪里至于让文采出众的褚郡君也满口金银俗物?”
“裴御史这是取笑我了。”褚沅向他投以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西域古来多战,也就洛将军荡平突骑施,击溃突厥以来,百姓才过了些好日子,我既执掌文馆,便有教化之责。倘若滥用民力,大肆营建,不就是舍本逐末了吗?”
苏颋忍不住笑了:“焕之啊,你性情高洁,不喜交游。没到长安文会上领教褚郡君的本事,当年郡君主持文会,评点诗句,入木三分,我等都只有喏喏的份,哪敢和她顶撞哟。”
裴耀卿并不怎么把褚沅放在眼里,可被苏颋这样拿话一点,还是红了脸。他快走几步,忽闻水声潺潺,便拿这个岔开了话头:“这水声是从何而来?”
“从地下来。”褚沅道:“此地的水是以暗渠形式从雪山上引来的。”她快走几步,带众人绕过一道墙壁,两道水渠正不知疲惫地奔涌着,自廊下穿过,流向泮池。
廊下站着一老一少两个身着长袍,颈戴珠串,胡人打扮模样的男子,正对着廊下的阳光研究几块玻璃片,见到褚沅,都对她躬身道礼。
褚沅以不甚熟练的异邦话与他们问答,他们也以异邦话向褚沅答话。几句之后,他们也躬身向苏颋等人道礼,才移步向文馆中走去。
“你们在说什么?”王翰在鸣沙的时候,也学过一点突厥话,听着有些相似:“我隐约听到他们说光什么的?”
“是。”褚沅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在波斯灭国之后出逃昭武九姓的学者后裔,刚刚是在研究如何打磨和放置玻璃片,才能聚焦光的方向。刚刚诸位在文馆中见到的窗户,便是他们的手笔——只要善加引导,这些光线就可以照亮屋内。这样,我们就不必白日在藏经阁中点灯了。”
“有趣。”苏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阿罗憾在长安时,我也和他有过来往。他说波斯文脉鼎盛,却没说他们会醉心于这些奇淫技巧。这样的人,在这里不止一个吧?”
“是。自大食吞灭安国以来,向东逃亡的商人、学者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年高位尊,饱读诗书,熟悉经典之人。相比之下,碎叶城中的儒学子弟就太少了。”
褚沅擡起眼眸,望着蓝天:
“刚刚苏舍人问我,为何不大张文法,反倒将农学、医学、工学等提到高位?我的回答很简单,要弘扬儒学,也得有人来做才行。不怕诸位取笑,如今四门学的课,都还依赖我来带呢。”
王翰道:“褚郡君也不必太自谦了。你既能执掌内学馆,为皇子、公主及诸位女官授课,带这些少年人读读诗书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