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年代已久,墙壁新刷得粉白,楼梯还是陈年的木质扶手。台阶比近几年新修的步梯房浅一厘米,容易踩空。张秋踉跄了好几次,都是甄稚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会议室的四角种着发财树,可惜浇多了水开始烂根,叶片疏落泛黄。北墙上悬着仿徐悲鸿的《九方臯》,裱框倒是擦拭得一尘不染。
角落茶台上坐着烧水壶,才刚烧滚了水。后勤部的阿姨着急忙慌地往几个纸杯里夹茶叶,浇上滚烫的开水。
“刘厂长,我就开门见山了。这两批货次品率太高,看来是贵厂刚招的学徒还没经验。”
张秋把两件样衣推到刘厂长面前。
甄稚心下一动。原来表姐也注意到了门口招工启事的细节。
刘厂长打了个哈哈:“瞧你说的。我们厂高度重视这次合作,年轻的工人都派去别的流水线了,这笔单子一针一线都不让碰。”
“是么?那劳烦刘厂长带我们去车间巡视一圈,看看工艺合不合要求。”
“那就……比较难了。禾女服饰的大货我们都交完了,车间在生产别的订单。我们签了保密条款,生产期间不能开放参观的。”
局势一时僵住,只能听见头顶的淡绿色吊扇快速旋转,缺少润滑的零件发出细小的噪音。
甄稚早晨豆浆喝多了,又坐了一路的车,下车后就是厂长的热情迎接,一直到在会议室落座,都没找到机会开小差。
“姐,我去一下卫生间。”
张秋微微蹙眉。两方相持,她们这边却有人“尿遁”,气势立马就矮一截。
“快去快回。”她低声说。
二楼狭窄的走廊两侧,分列各个部门的办公室。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片刻后,甄稚甩着手上的水珠原路返回,路过生产部办公室时,听见里面有谈话的声音。
“主任,我们组在赶杭州客户的订单,流水线都满了。那俩女的今天来说两款大货返厂重做的事,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呀。”
“张组长,你的难处,不说厂长也能理解。这不是没让你出面接待吗?”
后者嗓音熟悉,是刚刚一起迎接他们的生产车间主任。
甄稚一时好奇,在墙边停下脚步。
“可是主任,我们新招的那批工人,才培训了半天就上岗,质量确实有点看不过去……”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厂长不都说了?‘这块大蛋糕,吞不下去就想办法吞!’”车间主任继续说,“这次招工是为了解燃眉之急,厂里要给他们安排二期培训,下回上岗就是熟手了。”
对方有些为难:“可那俩姑娘看着不好惹。尤其为首的,头发染成绿色,耳朵上那么多钉子……”
“俩丫头片子罢了,虚什么?也不怕招笑!”主任在他背上重重一拍,“你想啊,电视剧同款服装,那不就是得赶着电视剧有讨论度?返厂的货我们就尽情拖!她们等不起的。”
甄稚捏紧拳头,反复深呼吸几次,才不露声色地返回会议室。
落座后,她立刻凑到张秋耳边,转述刚才听见的话。耳廓上那一排尖锐的耳钉,触感很冰凉。
张秋没有立刻爆发,反倒是舒服地向后一躺,陷进椅背。
“能抽烟吗?”她从后裤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烟盒,惫懒地看向对面。
刘厂长愣了一下,做了个手势:“请自便。”
“借个火。”张秋抽出一支叼在嘴里,轻轻朝他擡下巴。
这是要让他过来给她点火?
刘厂长掏打火机的动作僵了半晌,才怔怔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绕过大半个椭圆形会议桌,在她面前擦燃打火机。
张秋凑近那簇激烈跳动的火苗,深吸一口气,醇郁的烟味蔓延开,焦涩而锋利,呛得甄稚一阵咳嗽。
刘厂长收起打火机,忍不住说:“利群是男人抽的,没想到张总也喜欢。”
“刘厂长今天让我开眼了,抽烟还有男女之分。”
张秋吐出一口烟,在烟云袅绕中幽幽地看向他,“付钱的就是老大,我只认这个理——谁的钱不是钱?你们厂子做生意,是不是也有男女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