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稚本以为他刚才是在一边念经,一边等她。入座后才发现,对面的墙上有一块壁挂电视,正在播放《千禧时代》。江导演刚刚一直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真不好意思,找您谈授权书的事,还让您这么破费。”甄稚没急着动筷子,从包里拿出宣传册放在桌面上,推到江导演面前。
江崎流捧着宣传册,快速地翻了几页,一脸赞许:“长江后面的浪,很大嘛。”
甄稚反应了半天,才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定下这次出差之行后,她用了两个晚上紧急恶补了江崎流导演的作品。说实话,她虽不懂艺术鉴赏,但江导演确实不像艺术家,而是个懂得讨巧的生意人,更懂得营造噱头。
比如《弄堂女人》,这部电影的成功只有一部分能归功于“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论坛上更多讨论的是岳明心的样貌和身段。
《千禧时代》更不用说,网上随便一搜,铺天盖地的营销,聚焦于女主角们的时尚造型、主演们的桃色新闻起底,甚至是剧里服装的饥饿营销。
艺术是小众的,而大众不懂艺术,所以江崎流一路顺风顺水,迅速成为商业价值极高的导演。
“年轻人,授权的想法挺好的。”江导演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响油鳝丝,“先边看电视边吃饭,吃饱了慢慢聊。”
这件事顺利得有些太反常了,甄稚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
江导演也很平易近人,见她筷子太滑夹不住,拿起勺子给她添了几勺鱼羹:
“尝尝这个菊花生拆鲜鱼羹,我专门叫服务员从黄埔会点了端过来,还是温热的……你觉得《千禧时代》里哪个人物塑造得最好?”
甄稚被呛得直咳嗽。这顿饭开始之前,她预想过会很艰难,不可细看的宣传册肯定会被导演言辞犀利地挑刺。
结果艰难的方向错了,宣传册不是重点,江崎流一如既往地自恋,商谈变成了起承转“夸”,甄稚要绞尽脑汁拍马屁,还得言之有物。可惜了这顿价格不菲的珍馐,味同嚼蜡。
她迅速几口嚼完蟹壳黄吞下去,不顾芝麻划着嗓子:“以我拙见,这部剧我个人比较欣赏江……”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小灵通响起来,在充满禅意的包间里格外刺耳。
甄稚不好意思地道歉,迅速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岳山川。
两年的时间没见他多打几个电话,偏偏这时要联系她,真是莫名其妙。
她当机立断长按关机键,继续看向江导演:“不好意思导演,我忘了调静音。那我继续说了……”
甄稚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隔着牛仔裤,江崎流把手搁在了她的大腿上,慢慢抚摸。手掌上还缠着那串金刚菩提的佛珠,仿佛要给她传道布施。
男人的手掌厚实,动作黏腻,佛珠也坚硬地硌着她。甄稚很难不去注意这个举动。
“卫生间在哪儿?”她倏地站起来。
“包间里有,那个门就是。”江崎流伸出短胖的手一指,“不过,门锁坏了。”
他悠闲地端起茶壶,给甄稚的杯子里续满雀舌。
甄稚没办法,只好坐回来。经房间里的空调一吹,后背阵阵发阴寒,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电动转盘正好把那块牛排转过来,银质刀叉闪过一瞬冷光,也同样让某个危险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把牛排整盘端下来,放到自己面前,拿着刀叉开始切。但江崎流没再有越矩的行为,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蟹粉豆腐。
寂静的包间里,一时只能听见电视屏幕里角色的对话,和餐刀切割牛排筋肉的声音。
“江导演,我吃饱了。”甄稚放下刀叉,开始低头翻包,“您如果觉得我们公司还可以,我提前拟了一份授权书,分成也好说……”
“不急,这一桌菜才动了多少?这菜也和人一样,青春有限,趁热吃才不浪费。”
江崎流慈爱地笑着给她夹菜,左手转了两下佛珠,揽过她的肩。
不可名状的恐惧从背后升腾起来,甄稚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发现江导演搂得很紧,像一口梵钟沉重地压在她背上。
“你大老远地从北京过来,肯定很累了。我等会儿给你在楼上开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再谈授权的事。”
江崎流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咂摸雀舌的滋味,然后把茶杯转了半圈,故意把喝过的杯沿递到她嘴边。
甄稚没说话。她的手藏在桌布底下,紧紧攥住那柄银质餐刀。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僵在座位上,谁都没动。一个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另一个紧皱的眉头从未展开。
这时,包厢外传来一阵骚动。
“先生!先生您不能进去,这里是私人场所……先生!”
江流厅的包间大门轰然一声被踹开。岳山川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服务员,站在门厅里搜寻目标。
江崎流还未反应过来,岳山川已经看准了把手机砸过来,正好击中他面前的碗和茶杯,汤汤水水在长衫上淋出一身泼墨山水。
“岳山川!”肩上的禁锢消失,甄稚从座位上弹起来,脱兔一般跑到他身后去躲着。
“小川?”江崎流站起来,拿着纸巾轻轻拂去衣衫上的茶叶,“你怎么来了?”
他们认识?
甄稚疑惑地仰头去看岳山川的侧脸。
岳山川冷笑一声:“一把年纪了,爸,当心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