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烦,反正顺路。”胡海宽在刺眼的阳光中眯起眼睛,开始另找话题,“你下学期,真的不转学了?”
甄稚两手揣在兜里,站在路沿上踢脚尖,玩着单脚找平衡的游戏。
“应该吧。七中那么好,老师好,同学也好……升学率还高,我妈应该不会有意见。”
胡海宽说:“就是听说住宿条件不好。因为住校生不多,所以没有单独建宿舍楼,都是拿教学楼最上面两层改的。一间教室砌一堵墙,改成两个宿舍,高低床挨着黑板。”
甄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哪来那么多要求呢?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就知足了。”
胡海宽想到自己经过了无数次的帽檐胡同,还有他借着月光漆了一晚上的红墙。短短几个月,居然已经换了主人,实在令人唏嘘。
他自觉不善言辞,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好在他等的那路公交车已经拐了个弯,安稳地驶入了他的视线。
“我回去了。”他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说,“开学见。”
“嗯,开学见。”
甄稚目送着第二辆公交车离开,荒无人烟的郊区,整片山头的郁郁葱葱,辽远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把两只手揣在衣兜里,坐在公交站的长凳上,挺直身子尽力张望着。
甄稚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或许刚才有那么一瞬,她在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骑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车把手上挂着一个粉红色的头盔,嚣张地扬着尾气向她驶来,载着她去一个能暂忘烦恼的地方,所有前尘旧梦,全丢在身后。
岳山川没有来,但她也没觉得有多糟糕。她想起《城南旧事》里,她最喜欢的一句:
不要怕,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绿皮火车缓缓停靠在北京站。
双脚踏上月台的那一刻,岳山川才感觉到,时隔一年,关于这座城市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被风尘仆仆的人潮裹挟着出站,一眼看见了来接他的程全。
“我真服了你,还记得回来啊?”程全上前接过他的行李,“沧海巨变了,你才姗姗来迟。”
岳山川没接话,开玩笑地在他胸口捅了一拳:“可以啊,在警校练得挺结实。”
“拉倒吧。”程全不领情,提着行李包快步下台阶,在大部队抵达前快速拦到了出租车。
岳山川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时间竟有些近乡情怯,许久都没说话。
程全在副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打量他:“人家甄稚都把家里的后事处理好了,你还回来干什么?回来道歉啊?”
岳山川还是没搭话,陷在重重心事中。
“可惜哟,时间不等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程全替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可是听人家杜医生说,甄稚跟着她妈妈回河北了,要在农村住一段时间,避暑,散心。”
“我不是专程回来找她的。”岳山川把车窗全部摇下来,接触夏日炽热的空气,“我回来打官司。”
“啧啧,可真是个情种。还对甄叔的案子上着心呢?”程全有些意外,“你不是还没毕业吗?你是律师?”
岳山川冷眼看着飞速后退的钢铁建筑:“不,我是原告。”
“今晚和哥儿们几个喝一顿?”
“没空,改天吧。”岳山川说,“我约了一个我们学校法律系的学长,也是红圈所的律师,今晚吃饭。”
南鼓巷的胡同依然狭窄。岳山川在巷子口就下了车,经过甄家之前的四合院时,他见大门敞开着,就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你找谁?”端着洗衣盆的中年女人,正要在院子里晾衣服。
“随便看一下。这房子之前是我朋友在住。”他看见那棵石榴树已经结了果,枝叶间藏着诱人的彤红,就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行,进来吧。”大姨爽快地说。
见岳山川四处打量的目光有些留恋,她叹了一口气,“你朋友是之前住那个屋的小姑娘吗?我跟着中介来收钥匙的时候见过。造孽哟,听说摊上个不靠谱的爸,借高利贷去炒股——这不,厂子和房子都赔了。”
“婶儿,我每个月付给你钱,能帮我照顾着这棵树吗?”岳山川在石榴树下站定,突然说。
女人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连忙答应下来:“以后啊,你随时来,树上结了石榴也给你留着。”
“我们家就住隔壁,开副食店的那家。”岳山川伸手摘下一个成熟快开裂的石榴,“不打扰您了。”
他有些落寞地走出四合院,往前再走了两步,拐进旁边的小别院。
岳明心听见响动,从副食店里探出头:“你怎么回来了?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见他额头上凝了一些汗,岳明心起身从货架上拿了一罐可乐:“家里现在没你睡觉的地方。你那个屋,你爷爷在住着。”
“没事儿,不挑。”岳山川扯开拉环,仰头灌了几口可乐,“晚上在副食店给我架张行军床就行。”
岳明心无奈地看着他,喃喃道:“你回来得可不巧,小石榴跟着你芳姨去了……”
“我知道。”他转眼间已经把可乐喝完,随手捏扁易拉罐,“四叔的遗物是不是有个行李箱?我听说爷爷带回来了?”
岳明心朝后院一指:“在那儿呢,拿回来就没人动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