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长亭外
最后几天的准高三生补课,甄稚请了假,在家里和母亲折金银元宝。筒子楼的小区门口摆了花圈,家里白天也开着门,不时有亲戚、甄青松生前的朋友前来慰问。陈留芳不时要停下手工活,给客人沏茶,添瓜子和糖果。火化这天,入殓师整理好甄青松的遗容,推进告别厅。一袭黑衣的陈留芳和甄稚向他深深鞠躬,以表谢意。冷气开得很足,甄稚一整夜未合眼,憔悴的面色冻得愈发瓷白。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正视父亲的脸。可是躺在瞻仰床上的那具形体,却显得那般陌生。在太平间的冷柜里冻了几天,水分散失,组织和脂肪也收缩凝固,甄青松比生前的体型瘦小了许多。皱缩的嘴唇包不住牙齿,僵硬的皮肤如同蜡像。甄稚垂手立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她觉得躺在那里的不是父亲。真正的父亲还在躲债,在某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角落,独自生活。她被母亲安排在签到区,和赵嘉禾一起,给前来吊唁的亲友发放白菊和黑纱。杜若、程全和胡海宽是一起来的。杜若没有黑色的衣服,看起来是向程全借的,宽大的黑T恤极不合身。她领了一枝白花,红着眼圈紧紧拥抱了甄稚,一句话也没说。胡海宽没有在签到本写名字,拿起桌上的白菊,进场前轻轻地说:“节哀。”甄老爷子被二姑推着,慢慢挪进告别厅。他穿着去年八十寿辰那天,定做的香云纱唐装。风烛残年,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巨大的悲痛难以用言语表达。甄稚只觉得,爷爷的背影看起来更加佝偻,几乎被轮椅的椅背挡住看不见。告别厅三面放着花圈,随着空调冷气,白色的挽联徐徐浮动。哀乐声响起,告别仪式开始。短短的五分钟,已能概括甄青松几十年的生平。甄稚排在队伍的最后,慢慢挪动,将白菊靠在花圈下摆成一排。仪式结束后,偏厅里摆着招待宾客的白事宴。甄家人要跟火化流程,陈留芳在偏厅交代嘉禾招呼好客人,又和来凭吊的同事朋友寒暄几句,便拉着甄稚去殡仪馆后面。火化炉要烧近三个小时。母女两人还要在露天的焚烧炉里烧纸和遗物。当时四合院急着转手,甄青松的…
最后几天的准高三生补课,甄稚请了假,在家里和母亲折金银元宝。
筒子楼的小区门口摆了花圈,家里白天也开着门,不时有亲戚、甄青松生前的朋友前来慰问。陈留芳不时要停下手工活,给客人沏茶,添瓜子和糖果。
火化这天,入殓师整理好甄青松的遗容,推进告别厅。一袭黑衣的陈留芳和甄稚向他深深鞠躬,以表谢意。
冷气开得很足,甄稚一整夜未合眼,憔悴的面色冻得愈发瓷白。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正视父亲的脸。可是躺在瞻仰床上的那具形体,却显得那般陌生。
在太平间的冷柜里冻了几天,水分散失,组织和脂肪也收缩凝固,甄青松比生前的体型瘦小了许多。皱缩的嘴唇包不住牙齿,僵硬的皮肤如同蜡像。
甄稚垂手立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她觉得躺在那里的不是父亲。真正的父亲还在躲债,在某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角落,独自生活。
她被母亲安排在签到区,和赵嘉禾一起,给前来吊唁的亲友发放白菊和黑纱。
杜若、程全和胡海宽是一起来的。杜若没有黑色的衣服,看起来是向程全借的,宽大的黑T恤极不合身。
她领了一枝白花,红着眼圈紧紧拥抱了甄稚,一句话也没说。
胡海宽没有在签到本写名字,拿起桌上的白菊,进场前轻轻地说:“节哀。”
甄老爷子被二姑推着,慢慢挪进告别厅。他穿着去年八十寿辰那天,定做的香云纱唐装。
风烛残年,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巨大的悲痛难以用言语表达。甄稚只觉得,爷爷的背影看起来更加佝偻,几乎被轮椅的椅背挡住看不见。
告别厅三面放着花圈,随着空调冷气,白色的挽联徐徐浮动。哀乐声响起,告别仪式开始。短短的五分钟,已能概括甄青松几十年的生平。:
甄稚排在队伍的最后,慢慢挪动,将白菊靠在花圈下摆成一排。
仪式结束后,偏厅里摆着招待宾客的白事宴。甄家人要跟火化流程,陈留芳在偏厅交代嘉禾招呼好客人,又和来凭吊的同事朋友寒暄几句,便拉着甄稚去殡仪馆后面。
火化炉要烧近三个小时。母女两人还要在露天的焚烧炉里烧纸和遗物。
当时四合院急着转手,甄青松的不少东西都临时放在了别院。陈留芳只带了他躲债时拖的那只箱子。
她想直接把整个箱子都丢进焚化点烧掉,甄稚拦住她:“烧几件衣服就行了。箱子里没准还有些重要的东西。”
陈留芳想了想,点头道:“人这一生,搏来的一切都带不走,你爸生前不明白这个道理,死后也该明白了。烧几件衣服,让你爸在地下衣能蔽体就够了。”
一家人围在宝塔形的焚烧炉旁,沉默地烧了纸钱、金银元宝,还烧黄纸和白纸。前来帮忙的邻居懂风俗,一边烧纸,一边振振有词:白纸送孤魂野鬼,黄纸敬各路神仙。
做完了这些,拣灰炉还需烧很久。陈留芳和她在曲折的长亭里慢慢地走着,说道:“时间还早,你去送同学坐车吧。记得感谢人家。”
“知道了。”
告别厅外,赵嘉禾落落大方地和客人们道别,此刻正在送林骁雄一行人离开。不知在聊些什么,她还撩起裤脚,展示漂洋过海接到膝盖上的假肢。
“二姐,我同学呢?”甄稚走过去和林家人打了招呼,问她。
“他们坐不住,在附近转悠呢。”嘉禾停顿了一下,低声说,“你还没和你朋友说,下学期要转学的事?我不小心说漏嘴了。”
甄稚垂下眼睛:“没关系,我正要和他们说呢。”
她绕着告别厅找了一圈,最后在长亭里找到了他们。福寿园里的松柏郁郁葱葱,两个男生插着裤兜来回踱步,打发时间,杜若靠着柱子坐着发呆。
程全最先看见她,几步上前连忙跟她解释:“岳山川本来是要来的,但是这两天在杭州有暑期实践,偏偏是他带队……”
“没事。”甄稚轻轻地说,“他来不来都一样,这事始终是我该面对的。”
心力交瘁,她实在无力顾及别的情绪。等傍晚父亲落葬,她好想回去睡个长长的觉,独自在房间里昏天黑地过个几天。
“……走吧?”她故作轻松地看着几个朋友,“我送你们去附近的公交车站。”
记忆之所以难忘,主要是因为人难忘。和他们相处,是她高中两年来最难忘的记忆。所以临到告别时,才会分外舍不得。
“甄稚,下学期……你真的要转学吗?”杜若声音哽咽。
她看着好朋友哭红微肿的眼睛,嗫嚅了半天,始终发不出那一声“嗯”。突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新的想法。
“本来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远,我妈打算让我转学到家附近。但是她上次提了一嘴,说是周围的学校没有特别好的……”甄稚继续说,“咱们七中不是有住校生吗?下学期开学,我去申请一个宿舍的床位。”
“真的?”杜若的眸子一下就亮起来,“太好了!”
甄稚也抿着嘴轻轻笑起来:“当然是真的,我也不想转学呀。”
她带着三个朋友去福寿园门口的公交站。这地方偏僻,只有两趟车去市内,有一条线路正好要经过南鼓巷,离杜若和程全各自的家也很近。
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甄稚用力握了握杜若的手,再松开和她挥手作别,看着她和程全先后踏上公交车。
身边的胡海宽却没有跟着上去。
“你不回南鼓巷吗?”甄稚疑惑地看向他。
胡海宽注视着公交车缓缓驶向烈日下的地平线。“……我还不回家,先去城南,坐另一路公交车。”
“哦。”甄稚没有多想,低着头看着脚尖,“这个学期,真的麻烦你了……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