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稚刚要伸手接,老爷子按住她的手:“慢着。”
“小石榴,一直以来,爷爷心里觉着最亏欠的就是你。”
甄老爷子拉着她,挪到沙发上坐着,“你出生的时候,甄家已经没落了。你两个姐姐都在公馆里长大,不愁吃穿,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秋秋高中一毕业,就能去国外念书。咱们一家去机场送她,你眼里的羡慕,爷爷都看在眼里……可你最懂事,从来没提过你也要去留学的事。”
甄稚看着爷爷叹气,只觉得鼻子发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三姊妹,虽然姓氏不一样,但爷爷都一视同仁。秋秋和嘉禾有的,小石榴也有。”甄仕光把那本存折交到她手里,“你姑姑、伯伯,还有你那个败家的爹都不争气,甄家的气数已尽,我也看开了。房子和厂子给他们,其余的平分成三份,都给你们三个姑娘。”
甄稚读懂爷爷没有明说的话。手里这本存折,是家里最后的财产。
她看着存折里那串数字,大致算了算,够她去英国念书,也正好能给厂里几百号人发工资。
“小石榴,你再好生想想。”甄仕光心里不是滋味,“……是要选留学,还是要选门外那些工人。”
她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假思索地说:
“我选岳山川。”
甄稚从院子的角落里拖来一架梯子,一手攥着存折,一手把着梯子往上爬,直到视线能越过围墙,看清门外的景象。
“……非法搜查他人身体、住宅,或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一墙之外,并不像甄稚想象的那样惨烈。
那伙人正一脸严肃地围着岳山川,听他义正词严地科普刑法,森森棍棒在身前拄成助人休憩的拐杖,气势汹汹的横幅也拧成毛巾,皱巴巴地团在墙脚。
“还有聚众斗殴,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岳山川指了指脚下,“对了,差点忘了说——在公共场所或者交通要道斗殴、持械聚众斗殴更严重,最多量刑到十年。”
有人胆子小,当即就把手里的竹竿扔了,仿佛烫手得很。
“那个,岳大律师,可以让我插一句嘴吗?”甄稚骑在墙头,冲着墙下的工人们扬了扬手里的紫红本本,“工厂资金周转确实出了点问题,回款不及时,让叔叔阿姨们久等了!我已经向我爷爷——也就是红叶的老厂长支了一笔钱,一会儿就让我爸取出来,今天一定发到大家手里。”
严肃紧张的气氛立刻松快下来。
讨薪的工人们散去,南鼓巷恢复了往日宁静,蝉鸣声从闷青的树荫里透出来,串起一整个夏天的寂寥。
甄稚坐在墙头,低头看着红墙下的岳山川顶着狼奔头,卷起袖子的手随意叉着后腰站在门廊里,正迎着烈日眯起眼睛仰着头也望向她。
她盯着他的嘴角,混乱中挨了一拳所以略微青肿。他也盯着她的眼圈,明显大哭过一场肿得像个水蜜桃。
两个人忽然都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此刻清风舒朗,拂面凉爽。不知谁没忍住先笑了一声,另一个人的嘴角也压不住了,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岳大律师,现在不打架,改打高级嘴炮了?”甄稚忍不住损他。
“还是甄老板厉害,两句话就把几十号人打发走了。”岳山川笑着说,“当律师没前途,要不我也给甄老板打工算了。”
甄稚扬手把那串钥匙抛给他:“别的不说,你装小混混还挺像的,打不过就加入是吧?”
“嗯,实习过,经验是比较丰富。”
岳山川把锁头打开,抽走铁链,绕过来把住墙边的梯子,扶着她一级级走下来,“刚才没摔疼吧?”
接触她的皮肤体温炽热,在盛夏里几乎是发烫的触感。血液和生命力沿着微凸的血管,沿着小臂传递而来给她借力。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疼,好疼。”
精神松懈下来,甄稚感觉尾椎骨是撞着了。她想,岳山川就不该来一句关心,本来她觉得自己还挺坚强的。
岳山川看她嘴角一耷,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有些手足无措地说:“你、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带你去医院……”
甄稚觉得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为了博得他的关心,才故意变得如此脆弱似的。
“我不是疼得哭,我、我是……”她的目光落在他微肿的嘴角,“我是看你破相了,深深地为你感到难过。”
“那你帮我上点药。”岳山川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最喜欢给我上药了吗?”
甄稚想起之前,他因为周末带她去天津,被爷爷拿着竹篾狠抽了一顿,她半夜翻墙去小别院,专程去给他上药。
真要命,当时自己怎么会如此不知羞啊!
“胡……胡说八道!”甄稚甩开他的手,捂着尾椎骨一瘸一拐往客厅走,“我、我还有正事呢,要给我爸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