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分家
高考两天,城里的机动车不允许鸣笛,整座城市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甄稚把钢笔搁在日记本摊开的页缝里。笔尖无意戳在纸张上,等她反应过来,字里行间的心事已经在深蓝墨海中晕开,仿佛是终将融入时间波涛的涟漪。但此时,这些心事还是惊涛骇浪,轻易就把情绪的小舟颠覆。上午,陈留芳和甄青松去了民政局,这会儿应该已经把离婚手续办好了。父亲那般要面子,自然不会挽留,只甩下一句“离了我你找不到更好的”。夏日的热风吹在脸上,感觉不到一丝爽朗,只有燥热的暑气。甄稚把脸埋在掌心里,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想起岳山川交代的,隔壁还有一只饥饿的鸟,于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抹抹眼睛从书桌前站起来。正午日头正盛,那只鸟笼挂在阴面,等下午就该被直晒了。她踮着脚把鸟笼从玉兰枝下取走,挪到岳山川卧房的屋檐下。“三伯母,我来喂鸟。”甄稚朝着副食店唤道。“鸟食在西北角的杂物间架子上。”岳明心应了一声,又道,“小石榴,你过来一下。”甄稚肿着桃子眼,跨过副食店地上的饮料周转箱,从花花绿绿的零食货架里挤过去。岳明心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满眼心疼:“以后别院也是你的家。放了学过来吃晚饭,三伯母再给你做手擀面。”内心脆弱时,最听不得安慰的话。甄稚又感觉眼眶一热,赶紧把头别到一边,噙住眼泪。“今天我没做准备,早晨没买菜。”岳明心满脸歉意地握了握她无力的手,递给她两桶泡面,“一会儿学生放学,副食店离不开人。中午你和爷爷先将就一下?”一桶华丰三鲜伊面,一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甄稚想,爷爷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在饮食上这么将就过。哪怕近几年家用吃紧,甄老爷子待客都是去京园这样的饭店,点足四个冷盘、八个热炒、三个点心和一个果盘。杂物间墙角的架子上密密排列着书籍,钩针、缝纫、花草养护,什么书都有。装鸟食的塑料桶放在最高一层,她踮着脚去够,目光恰好落在面前的一排书中。一个薄薄的本子夹在其间,露出的一角印着一…
高考两天,城里的机动车不允许鸣笛,整座城市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甄稚把钢笔搁在日记本摊开的页缝里。笔尖无意戳在纸张上,等她反应过来,字里行间的心事已经在深蓝墨海中晕开,仿佛是终将融入时间波涛的涟漪。
但此时,这些心事还是惊涛骇浪,轻易就把情绪的小舟颠覆。
上午,陈留芳和甄青松去了民政局,这会儿应该已经把离婚手续办好了。父亲那般要面子,自然不会挽留,只甩下一句“离了我你找不到更好的”。
夏日的热风吹在脸上,感觉不到一丝爽朗,只有燥热的暑气。
甄稚把脸埋在掌心里,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想起岳山川交代的,隔壁还有一只饥饿的鸟,于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抹抹眼睛从书桌前站起来。
正午日头正盛,那只鸟笼挂在阴面,等下午就该被直晒了。她踮着脚把鸟笼从玉兰枝下取走,挪到岳山川卧房的屋檐下。
“三伯母,我来喂鸟。”甄稚朝着副食店唤道。
“鸟食在西北角的杂物间架子上。”岳明心应了一声,又道,“小石榴,你过来一下。”
甄稚肿着桃子眼,跨过副食店地上的饮料周转箱,从花花绿绿的零食货架里挤过去。
岳明心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满眼心疼:“以后别院也是你的家。放了学过来吃晚饭,三伯母再给你做手擀面。”
内心脆弱时,最听不得安慰的话。甄稚又感觉眼眶一热,赶紧把头别到一边,噙住眼泪。
“今天我没做准备,早晨没买菜。”岳明心满脸歉意地握了握她无力的手,递给她两桶泡面,“一会儿学生放学,副食店离不开人。中午你和爷爷先将就一下?”
一桶华丰三鲜伊面,一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甄稚想,爷爷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在饮食上这么将就过。
哪怕近几年家用吃紧,甄老爷子待客都是去京园这样的饭店,点足四个冷盘、八个热炒、三个点心和一个果盘。
杂物间墙角的架子上密密排列着书籍,钩针、缝纫、花草养护,什么书都有。装鸟食的塑料桶放在最高一层,她踮着脚去够,目光恰好落在面前的一排书中。一个薄薄的本子夹在其间,露出的一角印着一个熟悉的院徽。
甄稚想了想,似乎是市人民医院的院徽。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她鬼使神差地抽出来。
病历封面上写着甄青闲的名字,日期正是今年春节之前。但科室并非肿瘤科,而是男科。
她翻到有字的一页。病历上写着许多生殖有关的术语,她不好意思细看,大致是说,该病人因幼年时期受外伤,丧失生育能力,初步诊断为男性不育症。
甄稚松了一口气。千禧年之后,周遭一切都在迅速发展,只有她的家庭在下坠。如今,也算是个好消息。
鸟笼里的食盒和水杯被重新添满,饿得发蔫的八哥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像上了发条的公鸡玩具,把谷粒啄得到处乱飞。
甄稚坐在清凉的水泥地上,抱着膝盖上的鸟笼,朦胧地想着,如果三伯有这样的隐疾,那岳山川又是怎么回事呢?十八年后才对全家人宣告私生子一说,难怪她在喜宴上就觉得不可思议。
还没厘清整件事的脉络,南鼓巷附近的钟楼传来低沉悠远的钟声,不紧不慢地敲响十二下。
她赶忙抓回思绪的气球,把鸟笼挂到晾衣绳上,拿起地上两桶泡面往回走。
高考结束后,岳山川在上海的外婆家小住了一段时间,考完了摩托驾照。他经常去楼下的网吧,但“石榴籽”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来。
除了按部就班地上学、复习,参加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甄稚每天都在感受着家里微小的变化。
刚办完离婚手续时,为了甄稚的抚养权归属问题,两人又吵了几次架。甄老爷子不允许他的孙女离开四合院,也插手这件事,颤巍巍地从带锁的抽屉拿出一张存折来。
陈留芳用这笔钱在她工作的学校附近买下一套有两间卧室的小房子。虽然是墙皮剥落的步梯房,整个小区年代久远,但也算是彻底和南鼓巷剥离了。
她没有立刻搬去筒子楼,只是当晚就把四合院的客房收拾出来。柜子里不常用的被褥有股淡淡的霉味,她在六月的太阳底下晒了半天,但晚上睡在上面还是浑身发痒。
陈留芳花了两周的时间,没找搬家公司,自己一点点把东西收拾好搬过去,也算是给女儿一个适应的过程。
离婚后的第一天,她照样早起做了早餐。鸡蛋依然是不同做法,但只有自己的红糖醪糟荷包蛋,和给甄稚的水煮蛋。
母女俩默不作声地吃早饭时,甄老爷子拖着步子来饭桌边看了一圈,又默不作声地回了卧室。
甄稚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心里十分不好受,起身打算去厨房时,被陈留芳叫住:“你不去上学了?”
她坐回椅子上,默不作声地低头喝小米粥,在桌边轻轻磕鸡蛋。
等碗里的粥见底,甄青松抓着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地出来吃早餐。路过餐桌时瞟了一眼,又去厨房,同样冷锅冷灶。
“爸和我的早餐呢?”他开始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