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服饰贸易公司的仓库在近郊,开车半小时就到了。林泽楷跳下车,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就去打电话了。
甄稚只跟着父亲去过林家的布料纺织厂,仓库还是第一次来。厂区不算大,只有三四个仓房。看来林家的服装销路很好,不会积压太久。
岳山川见她背着手,踱着步东看西看,活像个老干部,忍不住笑道:“又来供货商这边视察工作?”
“哪儿的话。”甄稚说,“今时不同往昔,我过来学习学习。”
她看见不远处有个仓房的后门打开着,垒着几个大箱子,最上面的一个,封箱带是划开的,朝天张着口。
“这是我们红叶交的货。走,去看看。”
箱子外印着“红叶服装厂”的字样,侧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签货时间,是一个月前。
岳山川也注意到了:“都签收这么久了,还没入库?”
“你帮我从最上面的箱子里拿一件出来,我看看是不是货有问题。”甄稚吩咐完,又开始喃喃自语,“不应该啊……要是大货不达标,根本不会签单的,当天就该退回去。”
岳山川从箱子里拿了一件成衣递给她。甄稚都不用拆开塑料袋,只瞥了一眼就皱起眉:“扣子只钉了两道线,轻轻一拽就要掉。还有这拉链,用的是最薄的五金件,现在动物园批发市场的衣服都很少用这种拉链了。”
岳山川见她脸色不好,就把衣服从她手里拿回来,放回原位。
“其实我觉得我爸不适合做生意。他总是嫌服装厂利润低,来钱慢。他就喜欢那种投机倒把、能一夜暴富的东西。比如赌石、股票,要不是我妈拦着他,他还想给别人借高利贷。”
甄稚把冻红的手揣进衣兜里,仰头望着这摞落灰箱子,目光远眺,远处是同样黯淡的天空。
“可是他很犟,不听劝,我妈又不能时时刻刻盯住他。我敢说,要不是今天我来,这堆货不对板的代加工,我们家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别想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岳山川擡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到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就该想想,一会儿去露营要买什么零食、下次去逛商场要买什么衣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慢慢绕着厂房散步。
“哥,你才来我们家,你可能不理解。红叶是爷爷的心血,还受过优秀民族企业表彰。”甄稚低着头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如果红叶不在了,这个家也要散了。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很多人都住进有电梯的高楼里,但我真希望我们一家子能永远住在那个四合院,逢年过节,大姑二姑也能时常回来看看。”
岳山川轻笑着说:“我知道你,最怕孤单了。从小就是这样。”
“你知道还总丢下我。”甄稚斜着眼睛睥睨他,“你可别说男女有别,我打弹珠还赢过你呢。”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要是习惯了有我,等我哪天不见了,你肯定要哭。”岳山川撇撇嘴,“你一哭我就心烦。”
这话甄稚听着就来气:“你以前惹我哭的次数还少吗?”
“那不一样。伤心地哭,我听了浑身难受;被我逗哭,就看着特有意思。”岳山川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忍不住勾起嘴角。
“你是变态吗我请问?”
甄稚没好气地捶他胳膊,用了很大的力。他疼得直缩脖子,脸上笑意却不减。
她想起之前岳明心和三伯迫于长辈的压力分开,从那之后直到两人办喜宴,三年的时间里,她再也没见过岳山川。他没来向她告别,就像他第一次出现在四合院那棵石榴树下,他的离别同样毫无征兆。
因为没有一次正式的告别,她的情绪未能聚集到爆发,而是在一次次期盼落空后,悄无声息地淡了。只是偶尔在失眠辗转、无聊发呆的时候,朦朦胧胧地想起“岳山川”这个名字。
仿佛一首诗歌没有句点,若有所思的笔尖无意识地戳在纸面上,留下一串未完待续的省略号。
他们聊着天,慢慢绕到库房正门,看见林泽楷刚签完单,一些工人用推车把一箱箱货物推进厂房。他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箱子,一件封在透明拉链袋里的衣服掉出来。衣服款式和他们刚才看到的红叶服装厂生产的一样,质量却天差地别。
等送货的厢式卡车开走,工人们把货物都搬运进仓库,甄稚才问:“泽楷哥,刚才我们在后门看到了红叶生产的这款衣服。请问……是怎么回事?”
“红叶生产的不达标,我们重新找别的服装厂生产了一批。”
情理之中。但甄稚有不明白的事:“不合格可以不签单,直接退回重做的。”
“这是我爷爷的意思。”林泽楷无所谓地说,“我们两家合作了这么多年,爷爷考虑到人情关系,还是签了。”
甄稚一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我爷爷应该不知道这回事……我回去和他说一下,让他加强大货质检。”
“工人再偷懒,也不会自行更改辅料、减少工序。”林泽楷话里有话。
甄稚知道,这当然是父亲的意思。她还知道,林家虽然这次选择吃下哑巴亏,但后续估计不会再和红叶服装厂合作了。
“别想这么多了,这不是小妹妹该操心的事。”林泽楷宽慰她,“走,我们先去超市买些露营要用的东西。衣服都带够了吧?晚上山里可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