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能算?”岳山川不屑一顾,“你的竹马还真多。”
虽然出现了和自己预想不一样的小插曲,但心情大致晴朗。甄稚嘴上哼着的小曲儿,从打扫别院,一直唱到拉开桑塔纳的车门,去火车站的一路上都觉得惠风和畅,景色宜人。车窗上偶尔映出岳山川坐在旁边插着衣兜听随身听的模样,摇头晃脑,她竟都不觉得讨厌了。
三伯在前面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最近你爷爷又在为张秋的事烦心呢。前几年非要去英国学什么东方文学,跟着洋人品鉴《红楼梦》。现在倒好,英语还没学出名堂,又闹着要去巴黎。”
“不愧是我们家第一个留学生。”甄稚由衷佩服,“大姐真厉害。”
“如果是读工商管理,你爷爷给钱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三伯叹气,“这回见着林泽楷,老爷子又要说你们一个个不争气咯!”
“泽楷哥怎么了?”
三伯用力打了一拐方向盘,车子急转进停车场,甄稚差点倒到岳山川身上,赶紧抓住车顶的把手稳住。
“上回嘉禾的升学宴,林泽楷原本是要来的,结果因为语言考试,给耽搁了——听说明年高中一毕业,就要去国外读商学院。”
三伯盯着后视镜倒车,继续自言自语:“上次你爷爷还开玩笑,要是泽楷能当他孙女婿,那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爷爷说的是孙女婿,不是外孙女婿。难道是……
甄稚的心又开始扑通狂跳,怕自己的心思又被岳山川看出来,去接站口的一路上都在深呼吸。好在那家伙一直插着耳机,没工夫观察她的独角戏。
几年不见,十七岁的林泽楷已是翩翩少年。在一众穿着松垮T恤和化纤上衣的人潮中,只有他穿着熨烫挺阔的白衬衣,外套搭在手腕上,松弛有度。
“来了?”岳山川之前在帽檐胡同和林泽楷见过几面,朝他擡擡下巴,算作打招呼。
岳山川半天没听见甄稚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发现她居然在不好意思,轻轻挥手,用蚊蚋般的声音说了句“嗨”。
“好久不见。”林泽楷朝她微笑,眼睛却很快向她身后张望,“就你们两个?”
“两个人接你还不够?”岳山川把他的箱子提进桑塔纳的后备箱,转头看向甄稚,“老板,带路吧。”
和两位长辈道别后,甄稚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全聚德。还好时间尚早,不然暑假旺季肯定要排队。
服务员问:“鸭子要整只还是半只?”
甄稚本来想着半只就够了,毕竟岳山川不喜欢吃烤鸭,等晚上在南鼓巷附近请他吃碗海味馄饨。
“来整只。”林泽楷飞快翻着菜单,又点了烩鸭四宝、火燎鸭心和芙蓉梅花鸭舌。甄稚刚想提醒他点多了浪费,他合上菜单说了句:“这顿我请。”
没等很久,鸭子就片好了端上来。一起送上来的还有一张烤鸭证书,是全聚德的特色。林泽楷哄小孩子似的把证书递给甄稚:“是你要的吧?”
甄稚从小就爱收集这些没名堂的玩意,欢喜地接过来。证书上显示,面前这套烤鸭,是全聚德第九千多万只鸭子,精确到个位。而她和林泽楷一起吃过的鸭子,也有两位数了。
“我来晚了,抱歉。”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甄稚擡头一看,竟是赵嘉禾。
林泽楷慌忙起身迎接,把筷子都碰到地上:“嘉禾姐,好、好久不见。”
赵嘉禾大方地和他打招呼,瞥见同座的另外两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真巧,你们也在?”
还没等甄稚回答,林泽楷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方正的盒子,递给嘉禾:“升学宴我没能来,这是赔礼,也是贺礼。”
首饰盒盖上印着一个天鹅图案,甄稚后来才认识,是施华洛世奇。
在甄稚目前的认知里,男生送女生首饰,应该是情侣之间才会发生的事。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心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失落。
岳山川在旁边低声吐槽:“也不知道多准备一份,什么情商?”
不说出来还好,听到这话,甄稚感觉脸颊发烫,甚至要在桌布底下用力按住自己的的腿,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会起身离席而去。她不知道该去怪谁。是在嘉禾姐面前乱了阵脚的林泽楷?还是口无遮拦的岳山川?可能只该怪她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那顿饭甄稚不记得菜肴的味道,不记得在桌上说了什么,甚至忘了是谁提出该回家了。在饭店门口,大家很默契地分成了两路。
林泽楷和嘉禾很快就打到车走了。岳山川要招手拦车,甄稚按住他:“哪有这么奢侈?坐地铁吧。”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和甄稚预想的不一样。等她回过神来,她正坐在南鼓巷那家小食铺,岳山川在她对面埋头吃二两海味馄饨。自己面前摆着一瓶山海关,瓶盖已经撬开了,柠檬黄汽水里插着一根翠绿色的吸管。
她百无聊赖地叼着吸管,三两口就喝干净,又开始在空瓶子里吹出呼噜噪音。
“你这牛饮,比对瓶吹还厉害。”岳山川看着她,无奈地说,“不就是失恋,至于吗?”
甄稚觉得身心俱疲,没精神和他打嘴仗,恹恹地把吸管吐出来:“什么失恋,你别乱说……”
岳山川笑道:“还说不是呢,都这么明显了。”
他伸出手,把甄稚的脸颊肉捏着往上提,直到她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打起精神朝他吹胡子瞪眼。
“看你在饭桌上走神,估计没听见吧?林泽楷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处理转学的事。高中毕业要去国外读书,所以他最后一年要在顺义的国际学校读书。”
甄稚不明所以:“然后呢?”
岳山川挑起一边眉毛:“要不要我帮你?”
看着眼前这张久别重逢的脸,甄稚忽然想起来,之前她帮这家伙写的情书,不知摞到多高,全是写给班长或者学习委员的。岳山川这么不学无术,却总追成绩好的学生。看着乖乖女们在读书和早恋之间摇摆不定,指不定在哪儿偷着乐呢。
“我才不要呢!”甄稚皱着眉头,掏出钱包数出饭钱扔到桌上,起身就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岳山川还在后面阴阳怪气:“你最好是。”
“不关你的事!”
南鼓巷的夜晚灯光稀薄,甄稚越走越快,一路小跑着回到帽檐胡同,推开四合院的大门,一颗心总算渐渐平静。
那棵与她同岁的石榴树,已是枝繁叶茂,枯萎的花萼下结出拳头大的果实。
夏天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