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合人家
用不了半个月,甄稚就会后悔拒绝岳山川的提议。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她正忙着提前适应高中的课业压力,钉在书桌前预习了高一大半课本的内容,只等着开学摸底考试一鸣惊人。千禧年注定要发生许多难忘的事。比如陈水扁当选台湾领导人,周迅主演的《大明宫词》在CCTV热映,以及夏季奥运会即将在中秋九月举行。开学前一晚,甄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思考到底多久出门才能最大概率在门口碰见岳山川。据她对这个人的了解,早起是不可能的,肯定是要蒙头大睡到最后一刻。所以翌日,不顾陈留芳的唠叨,她不紧不慢地吃完了营养早餐,甚至还主动想起要喝一支安神补脑液。推开甄家大院的门,果不其然,岳山川正蹲在路边,刚系完鞋带,擡头便是四目相对。“这不是我们的三好学生吗?怎么开学第一天起这么晚?”岳山川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往前走,“啧,甄家真是彻底堕落了。”这人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甄稚懒得理他,跟在后面去公交站,掏出零钱向守在前门的售票员换了玫红色的票。南鼓巷是第二站,车上很多空位,两人一前一后坐下。甄稚朝前伸手:“我要的东西呢?”“真服了你,敢情你是要去七中春游。”岳山川一边脱下背包,一边不忘嘲讽她。拉开拉链,从包里摸出乐百氏AD钙奶、果丹皮和威化饼干塞到她手里。岳明心是个聪明且勤快的女人。搬进甄家没多久,就发现地处丁字路口的小别院是做生意极好的位置,正好还有一面窗户正对着街边。本来三伯觉得那扇临街的窗最没隐私,常年拉着窗帘,岳明心却把窗帘和护栏都拆掉,单独隔出那间房开起了小卖部。小卖部开张的时候,岳明心特意买了一串大红袍来放。伴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明心副食”白底红漆字的木招牌高高悬挂起来,在街坊邻居的议论声中,这个带着私生子嫁进南鼓巷的美丽女人,似乎也和小卖部开业一样光明正大。就像那场在晚上举行的喜宴一样,甄稚没觉得这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丢了谁的脸。她反正是最大赢家,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
用不了半个月,甄稚就会后悔拒绝岳山川的提议。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她正忙着提前适应高中的课业压力,钉在书桌前预习了高一大半课本的内容,只等着开学摸底考试一鸣惊人。
千禧年注定要发生许多难忘的事。比如陈水扁当选台湾领导人,周迅主演的《大明宫词》在CCTV热映,以及夏季奥运会即将在中秋九月举行。
开学前一晚,甄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思考到底多久出门才能最大概率在门口碰见岳山川。
据她对这个人的了解,早起是不可能的,肯定是要蒙头大睡到最后一刻。所以翌日,不顾陈留芳的唠叨,她不紧不慢地吃完了营养早餐,甚至还主动想起要喝一支安神补脑液。
推开甄家大院的门,果不其然,岳山川正蹲在路边,刚系完鞋带,擡头便是四目相对。
“这不是我们的三好学生吗?怎么开学第一天起这么晚?”岳山川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往前走,“啧,甄家真是彻底堕落了。”
这人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甄稚懒得理他,跟在后面去公交站,掏出零钱向守在前门的售票员换了玫红色的票。
南鼓巷是第二站,车上很多空位,两人一前一后坐下。
甄稚朝前伸手:“我要的东西呢?”
“真服了你,敢情你是要去七中春游。”岳山川一边脱下背包,一边不忘嘲讽她。
拉开拉链,从包里摸出乐百氏AD钙奶、果丹皮和威化饼干塞到她手里。
岳明心是个聪明且勤快的女人。搬进甄家没多久,就发现地处丁字路口的小别院是做生意极好的位置,正好还有一面窗户正对着街边。本来三伯觉得那扇临街的窗最没隐私,常年拉着窗帘,岳明心却把窗帘和护栏都拆掉,单独隔出那间房开起了小卖部。
小卖部开张的时候,岳明心特意买了一串大红袍来放。伴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明心副食”白底红漆字的木招牌高高悬挂起来,在街坊邻居的议论声中,这个带着私生子嫁进南鼓巷的美丽女人,似乎也和小卖部开业一样光明正大。
就像那场在晚上举行的喜宴一样,甄稚没觉得这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丢了谁的脸。她反正是最大赢家,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甚至不用自己出门左拐亲自去买,只需在碰见岳山川的时候给他提一嘴。
“我这个月的零用钱还没发呢,能不能先赊账?”
岳山川的背影岿然不动:“不用。”
甄稚知道他这人,讨厌归讨厌,倒是有北方男生的局气。何况他已经是甄家人,听说高考前还会把名字改成“甄岳”。这个家族的人向来捆绑得结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俩更是没有亲兄弟明算账的必要。
“那就谢啦,哥。”
甄稚说完这句,戳开乐百氏的封口箔,开始专心看窗外由熟悉渐渐变得陌生的街景。她不会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声“哥”,给岳山川带来了怎样的波澜,以至于漫长的一路他再也没找话题聊天。
高一三班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按照岳山川的时间表,果然是险些迟到。
甄稚看见全班只剩倒数第二排还有个空位,同桌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立刻小跑过去落座。
还没来得及和新同桌打招呼,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左腋夹着语文课本,右手握着掉漆的保温杯,风风火火地跨进教室。
“各位同学,我是你们未来高中三年的班主任,范中举。就是‘范进中举’那个范中举。”
甄稚被这幽默的自我介绍逗笑,却发现其他同学都被班主任不茍言笑的样子镇住,赶忙捂住嘴。
“高中三年,一千多天,是你们人生中最重要的分水岭。”范中举厚厚的眼镜片下折射出精光,探照灯似的射向每一个人,“好好学习,就走上人生巅峰;虚度光阴,就掉进人生谷底——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十年之后,在座的各位,有的人开奔驰,有的人捡狗屎!”
终于有人也忍不住了,发出了窸窣的笑声。
“啪”的一声,范中举把保温杯重重的墩在讲台上,像是一块趁手的镇纸,“现在每个人拿出一张纸,十分钟时间,思考自己未来要干什么。时间一到,按座位顺序挨个上讲台来。光介绍自己名字没意思,还要告诉全班你的志向!”
说完,他又像一阵旋风刮出了教室,只余讲台上一书、一杯。
教室里顿时开始变得嘈杂。毕竟是青春年少,有人忙着冥思苦想,有人则热衷认识朋友。
甄稚打开草稿本撕下一溜,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其实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自己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甚至她对于职业的认知,好像也只限于医生、警察、老师和工厂职工。
毕竟她的出生,让甄老爷子对于抱孙子基本是死了心。四个子女的配偶都是单位职工,超生算是没指望了,只寄希望于大儿子赶紧二婚,以及三个孙辈的千金能顶半边天。
随着两个表姐纷纷在高中毕业后人生“脱轨”,摆在甄稚面前的仿佛只有一条职业道路:学做生意,从父辈手里盘活家族企业。
她紧紧攥着钢笔,笔尖却迟迟落不到纸上。
神游物外时,其他感官就被放大了。比如,自从她走进教室落座,总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气味,不难闻,但也绝对不是香水。
甄稚想一探究竟,开始用力吸鼻子,甚至不自觉开始寻找气味的来源。
突然,同桌的圆眼镜女生朝她桌子丢来一个纸团。她拆开,一颗包着玻璃纸的糖果滚出来。纸条上有一行娟秀小字:
我家是开中医堂的,身上的药味熏到你了。对不起!请你吃草莓糖。
落款的名字很有意思:“杜若”,一味中药。
甄稚从书包里掏出果丹皮,也用写了名字的小纸条包起来,传递回去。两个小饕的友谊,就是从草莓糖和果丹皮开始的。
“你以后想当什么?”甄稚悄悄问,“医生?”
杜若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把纸条亮出来给她看:“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