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闷的雷声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华盈第一次无法辨请声音的来源。
它与这里诡异的安静浑然一体,像是天生存在于此,带着一种古老的、空旷的回响,低低沉沉地回荡着。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华盈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女子眼里的笑意越发浓烈,无声暴露了全部的目的:你被骗了。
华盈心底微惊,神色不变,听着沉闷的雷声,猛然想起林之凇身上那些雷击伤痕。
若是……来自这片恐怖无边的水域,他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女子贝齿染血,大笑时更像话本里凄惨凶煞的妖鬼,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声响盖住了原本的音色:“擅闯雷泽,你要下地狱了。”
华盈改了当场斩杀她的念头,说:“那我带你一起。”
火绸从虚空中鞭挞而下,贯穿女子的身体,将她紧紧地捆了起来,爆溅的火光灼伤着血肉,焦黑的伤口里鲜血汩汩。
华盈俯身抓住红绸的一端,正要将人带走,却发现另一端一空。
她擡眼,原本被红绸栓住的人竟然变成了一片烧焦的薄纸。
红绸脱手而飞,先她一步追向逃走的女子,锁定那道身影猛击而下的那一瞬间,女子竟没有一丝反抗,反而仰身往后倒了下去。
猎猎破空的红绸没来得及把那女子捞回来,她在黑水中溅起水花,红绸被打湿的一端变得透明,越来越薄,最终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雷泽之中,只剩下华盈和一片焦纸。
华盈无法还原出它原本的模样,隐约觉得它的形状像一只……胳膊。
她试图捡起纸片,触碰的瞬间它却化作粉末,只在她指腹留下焦黑的痕迹。
华盈脑海中蓦然想起在烟海楼见到的那只纸傀。
今日顺着心中的疑惑细细一对比,才发现它与白姝那只除了外形大小无异之外,性格迥然不同。
白家纸傀能力逆天,传说中有一类可以进入人的身体内,攥夺这个人的身体,名为附灵术。
华盈面色冷酷,什么都明白了。
也许是江璧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江如晔决定不要灵血了,连机关城的木晶柱也可以不顾,宁愿退而求次。
她被放弃了。
他们现在只想让她死在青要山,却又不能在明面上直接杀了她,于是让白家纸傀诱她入此处禁地,借青要山来处死她。
北荒二小姐若是在青要山出了事……
江如晔想拿这个借口开战。
思及此,华盈猛然睁大了眼睛里。
她想起刚才时有时无的闷雷声,与林之凇身上的伤痕联系在一起,分明是某种不详的预兆,快步朝水域走去。
她刚踏进这里时便从眼前古怪的氛围中猜到了这里并非寻常之地,因此刚才动手时特意把握了分寸,不可能让一丝多余的力量逸散入水,破坏这片水域的秩序。
但的确有雷声传出来了。
是那女子丢进水里的东西。
栽赃嫁祸。
华盈快步走向水边,想查探水下被搅乱的动静,及时弥补,以免酿成大祸。
灵力一丝丝刺入水面,探向天地间,却没能传回水下的任何动静。
然而那股熟悉的力量再次被她感知,这一次她确确实实捕捉到它了,不会有错。
华盈越是仔细感应,越是难以置信,最终愕然失色,脑子里罕见地变成茫然。
这力量来自于水下。
就好像她虽出生于北荒,但水下有一个未知的世界,是那里的力量真正创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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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缝合天地。
林之凇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正要离开大殿去找华盈,却感觉自己的大脑忽然被重击了一下。
如同某种浩劫将至的预警。
他应对灭世威能多年,对这种感觉熟悉而警觉,眉眼的弧度霎时变得锋利起来。
“少主,怎么了?”大长老担忧地走到林之凇身旁,看着他的表情开口问道。
林之凇眼神变得阴寒幽深,被一身肃杀之气萦绕:“有人闯入了雷泽,引动了水下的灭世威能。”
他大步往屋外走,“封山,谁也别放出去。把雷泽附近的读心兽都引出来,带它们去认人,不配合者,无论是谁,杀。苍云息!把今日值守雷泽和附近一带的人全都撤下来盘问一遍,换你的人去替。”
屋里的人全都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脸上充满了困惑与愤怒。
雷泽之下的灭世威能,一年活跃两次,每次都得让林之凇掐着时间进去平息,以一己之力平息一场浩劫。
这是青要山的秘密。
山里的叛徒还没有除尽。
更可恨的是,竟然拿雷泽来开玩笑!
几位长老立刻接令安排了下去,大长老提着衣袍快步追上林之凇,语气凝重:“少主,这次让我跟您一起进去吧,您要下水,无暇细查雷域一带的蛛丝马迹,这些就交给我。”
林之凇点头:“走。”
深山之中,身长近丈的异兽呼啸而出,被青要山的修行者牵着去了每一间重新亮起了灯的房间。
崇阿军齐齐出动,身上的兵甲发出整齐划一的摩擦声,令山里的人陷入了紧张不安的氛围之中。
林之凇快步走近雷泽,第一眼见到的是苍穹上越压越低的乌云,蓝紫色的雷光穿梭在云层间,随时将要劈斩而下。
黑水一改平静死寂的样子,掀起滔天巨浪,一道红衣凌虚而立浮空,浩瀚的灵浪从她脚下层层荡漾开,正竭力与来自水下的力量抗衡,将它压回水底。
陪伴林之凇而来的人们认出华盈的那一瞬间,全都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二小姐?”同行的大长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向沉缓的嗓音都颤了颤。
华盈早已察觉到有人来了,但水下那股力量强大得惊人,让她根本没有余力去跟这些人打招呼。
然而她听出了林之凇的脚步声。
华盈扭头撞见林之凇微蹙的眉眼,心下一惊。
“不是我引起的动静。”华盈扬高声音,快速地解释,“青要山中有白家的纸傀混了进来,它的主人会附灵术,利用它控制了一具青要山之人的身体,把我引来了这,还往水里丢下了什么东西,才让这里出事了。”
然而她只在那些人脸上看到了高度的警惕与不信。
“附灵术只存在于几百年前的传说里,至今未听说过有哪个白家人学会了它,二小姐,这个解释不太合理吧。”
“您是北荒二小姐,若是真有什么纸傀和附灵术,它把你引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白家难道还会害了自己的二小姐不成?”
“二小姐身边不就带着一个白家人?”
华盈没有理会这些质问,她只看着林之凇。
林之凇看了一眼华盈,快步走向水边:“雷泽的降雷堪比传说中的灭神雷劫,华盈,你下来,别管。”
他并无多余的动作,只是手背下青筋浮现,强势到不容反抗的力量让所有人全都被掐灭了声,一个个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齐刷刷的低低伏了下去。
华盈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怀疑她。
她缓缓降落在地上,跑向水边的林之凇,握住他的手腕:“你要下水?我可以陪你下去吗?也许能替你分担一些。”
林之凇摇头,擡手拢了拢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你帮不上忙,雷泽情况复杂特殊,一时说不完,以后我再全部告诉你。”
一名传讯卫从远处飞快跑来,人还未至,焦灼万分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少主,罗瑛城急报!”
林之凇一眼扫过去:“说。”
传讯的人扑通一声跪伏行礼:“少主,北荒攻占了罗瑛城!他们说我们以婚约为借口,囚禁了二小姐,罗瑛城短短不过一个时辰就被北荒夺走了,他们手里定然握了罗瑛城的防布图!”
华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耳畔只有水声澎湃,闷雷阵阵,无法无天地将她淹没。
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了。
三大世家按兵不动多年,各怀鬼胎又彼此暗中试探,北荒如今突然挑起战事,就趁着雷泽之乱亟待解决,趁林之凇分身乏术之际。
时间掐得如此精准,是里应外合的出卖与阴谋。
而去过罗瑛城的人,最有可能在他身边见到布防图并且将其献给北荒的人,就是她这个北荒二小姐。
细枝末节,蛛丝马迹,全都扣合在了她头上。
若说她无辜,换作是她自己也不信。
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重,逼得人喘不过气。
华盈被一双双寒芒凛冽的目光扒皮剜肉,全然不惧,却在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愤怒地攥紧时,心中全然慌乱。
她擡眸,看见林之凇冷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