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失陷,陈天宠若是此时能够领着宁海兵将,从明军手中夺回宁波,那孙枝秀同样也能立下大功,到那时候这巡抚之位也并非就是遥不可及
巡海道直升巡抚固然难度极大,但此时可是战时,只要有战功傍身,纵是超擢别人也无话可说
孙枝秀脸上神色涨红,在堂中来回走动,但过得半晌,孙枝秀却是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神色阴沉,开口说道
“不妥,此事还是太过冒险”
“宁海与别处不同,宁海往前便是天台,若是城中此时出兵,万一天台明军来攻,宁海如何自守,此事不妥”
陈天宠闻言,却是立时开口说道
“道台大人多虑了,末将前日便已派人前往天台等地查探,天台等地明军并无异动”
“末将判断浙省明军极有可能不知宁波被破一事,否则这些人早就打过来,又岂会到了现在还无动静”
孙枝秀闻言,也是明白了陈天宠的意思,此时确如陈天宠所言,浙省明军可能当真还不知道宁波被破的消息
若此事当真是粤省明廷策划,十二日宁波城破之时,浙省明军便已该大举北上
而如今已是十五日,天台等地的明军却依旧一片平静,这足以证明浙省的明军并不知晓宁波消息
孙枝秀此时也是反应过来,此次进攻宁波,极有可能是鲁监国朝廷一方的独走行动
而据宁波信使所言,围城的明军也确实皆是郑彩黄斌卿这等舟山军将
至于鲁监国一方策划的行动,为何粤省朝廷反而不知,在孙枝秀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鲁监国朝中的行动,凭什么要告诉你粤省朝廷
桂鲁两方各自宣称大明正统,如今恐怕都恨不得对方去死,好顺理成章的接过对方的法统势力
舟山此次攻破宁波,定然抢了个盆满钵满,实力大涨
若孙枝秀是粤省朝廷,在知道鲁监国一方的行动以后,必然会暗中破坏,决不允许舟山一方再次做大
鲁监国一方若是为了能够成事,此时不仅不会告知粤省朝廷,甚至还要防着朝中之人向粤省朝廷泄密!
孙枝秀想及此处,心中的担忧顿时去了大半,脸上神色也是愈发动摇起来,但这反而让孙枝秀愈发纠结起来
孙枝秀为官历来谨慎,平日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此时突然间要去行险夺功,本能的便让孙枝秀心中感觉不妥
陈天宠虽然信誓旦旦,但这一切都不过是推测而已,若是陈天宠领军出城后,浙省明军突然来攻怎么办,纵是浙省明军不来,若是陈天宠在宁波兵败又该怎么办
据信使所言,宁波城下如今可是足有近万兵卒,谁敢保证陈天宠出兵一定能赢
此时其实是有稳妥之法的,这个稳妥之法就是如刚才所言,按兵不动,与其他各处军镇同进同退
延误救援固然是罪,但孙枝秀事后只要向朝廷禀报,说是发现天台一侧明军异动,那便能将事情搪塞过去,最多不过被朝廷申饬几句
甚至可能连申饬都不会有,只要宁海等前线不失,宁波无论如何都会回到清廷手中,两地安危孰轻孰重,谁都能看得清楚
陈天宠见得到了此时,孙枝秀还是不肯同意,脸上却是忽然浮现愤怒之色,开口说道
“末将与大人共事数年,本以为大人乃是天下少有的干吏良才,未想到竟是这般临事惜身的鼠辈,实是令人大失所望”
孙枝秀听得陈天宠怒斥,脸上却也不见愤怒,而是苦笑一声,开口说道
“陈老弟又何必激我,此事太过冒险,老夫实是不敢轻断,兵凶战危,老夫此时亦是为了陈老弟好”
“宁波那伙贼军据说人数逾万,陈老弟此去要是有个万一,那该如何是好”
“我等如今安坐城中,每年收入巨万,何必拿自己性命冒险”
孙枝秀虽是谆谆劝告,但此时与其说是孙枝秀在劝陈天宠,不如说是在劝他自己
如今孙枝秀的生活极为滋润,陈天宠也好其余小货商也罢,凡是从宁海所过的走私商货都有他的一份,孙枝秀什么也不做,每年只是坐在城中便能年入数万两
别看孙枝秀只是四品道台,此时纵是有人拿内陆各省的布政使按察使来换,孙枝秀也绝不会去
也就是现在牵涉到了浙省巡抚的位子,这才让他如此犹豫
陈天宠看着上方喋喋不休,不断言语的孙枝秀,眼中却是目光微闪,他知道这孙枝秀终归还是动心了
孙枝秀以为陈天宠是在请他同意出兵,但实际上无论他同不同意,陈天宠今日都会领兵出城
这是早已定好的事情,孙枝秀改不了,陈天宠自己同样也改不了
陈天宠脸色一沉,此时却是忽然直接起身,身上甲叶碰撞叮当作响,陈天宠冷声说道
“孙大人乃清贵文臣,哪知我等这些武夫的难处”
“孙大人纵是什么都不做,只要安安稳稳等待考满,便可一路高升而去,但我等这些武人若不搏命,却永无出头之日”
“末将数年前不过浙省中一偏稗小校,几年前浙省大乱,数万明军冲入浙省,末将当时与麾下一众弟兄,顶着数万明军日夜死守,这才为朝廷守住宁海几城”
“当时我若不搏命,如今我见得那宁海县令恐怕都得跪地行礼,又如何能做得什么总兵”
“先前田雄强扣我麾下商货,那时我便已看明白了,官大一级压死人,那田雄也不过是一买主求荣的老贼罢了,同样都是搏命,如何老子便要低他一头”
“他手里有兵,老子同样有兵,他敢杀人,老子同样敢杀人!”
“此次明军攻破宁波,乃是天要亡那田雄老贼”
“田雄领兵出城平叛,此时收得消息必欲夺回宁波将功赎罪,但老子偏偏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也不瞒孙大人,末将此次出兵攻夺宁波,就是要断了这田雄的生机,末将不仅要断了他的生机,更要夺了他浙省总兵的位子!”
陈天宠长身而起,身上甲胄闪着寒光,冰冷的话语在堂中不断回荡
孙枝秀看着堂中杀气腾腾的陈天宠,脸上也是神色愕然
孙枝秀与陈天宠合作数年,在孙枝秀看来,陈天宠此人也不过是个心思活络,一心捞钱的军头罢了,但陈天宠今日这般模样,却是让孙枝秀有些刮目相看
只能说这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头,身上果然皆有可取之处,旁的不说,单是这股凶悍亡命之气,便以足以让人心中震动
孙枝秀看着神色狠辣的陈天宠,也是知道此人心意已决,恐怕不会再听自己调令
孙枝秀沉默片刻,忽然一咬牙,开口说道
“陈老弟既然连自家性命都敢押上,老夫又如何能落于人后,此次老夫便与陈将军一起,搏一搏这滔天的富贵!”
孙枝秀虽然说是要不落人后,但回到现实以后却极为从心
宁海城五千战兵,陈天宠领三千兵马攻夺宁波,而孙枝秀则是领着剩余两千兵卒留守城中,奔袭野战和镇守城中,显然是后者更加安全一些
两人议定出兵以后,陈天宠却也没有丝毫拖延,当日下午便领着大军出城平叛
陈天宠不知道的是,他刚刚信誓旦旦所说的,应该早已离去的明军主力,此时却仍在宁波城外尽情劫掠,未有一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