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冏是斐潜伸出去的触角,但是触角并不能等同于斐潜自己的手脚。
其他将领兵卒,也同样是如此。
斐潜如今也渐渐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同样也无法回头了。
总不能说将所有的指挥权都收回来,然后斐潜在脑袋里面装一个小系统,眼前顶着一张小地图,手里捏着一个小鼠标,随时随刻进行多线程操作吧?
早期的时候,斐潜还能去调整一些碰到细节上的问题,现在几乎想都别想。
若是真的『事必躬亲』,斐潜就肯定会累死,关键还未必能做好。抓大放小已经成为了斐潜当下必须要适应的工作模式。
就像是现在。
『传庞令君前来。』
斐潜翻身下马,走到一旁。
兵卒依旧在行进,长长的队列,激荡而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斐潜默然而立,目光扫过这些兵卒。
虽然说从外表看起来这些兵卒都相差不多,但是实际上骠骑军兵卒的整体质量已经比不上斐潜在进军关中之后,南北征讨的那一批的水准了。
不是说后来才来的许褚比不上原先跟着斐潜的黄成,而是兵卒的『整体』水准无法避免的下降。
这是一个很简单,也无法避免的问题。
平均的分母越大,平均值必然是下降的。
至于后世的某些平均值莫名其妙的会逐年上升,就算是经济下行,通货膨胀,失业率升高也依旧是不断地上涨……
那就很不斐潜了。
人是会老的,会受伤的,一批老兵退伍,必然就有一批新兵补充。
所以骠骑军作战水准,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值,会上下波动,都是属于正常范围。
也就是说,骠骑军依旧是骠骑军,平均值确实在大汉平均兵卒的水准之上,但是说要这全部的骠骑兵卒,每一个拉出来都能碾压旧有大汉体系的兵卒,那就有些搞笑了。
即便是斐潜再怎么狂妄,也不可能会认为他手下的兵卒军校,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战争的规模越大,战斗的胜负结果就越倾向于所有兵卒的平均值,而不是具体某个兵卒将领的上限值。小规模的战斗之中,突袭偷袭等非常规的手段,以及将领军校的个人武勇,确实是会改变战局的走向,但是随着战争规模的增大,非常规手段以及个人的武勇值的比重就会下降。
斐潜必须适应这种转变。
这也同样逼迫着将领军校也需要去适应。
『主公。』
庞统到了斐潜身边。
斐潜点头,示意护卫展开地图。
『河内有曹军,前锋五千余。』斐潜指着小平津和孟津一带,『姜校尉在此地遇敌,多有交手,各有伤损。』
庞统眯着眼,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此乃曹军虚实之策也。』
『虚实之策?』斐潜看着地图,『士元不妨详细说来。』
庞统伸手指着河内之地,『夫河内者,星分参昴,地接王畿。北倚太行而屏燕赵,南襟黄河以卫洛京。昔高祖因敖仓而制楚项,光武据河内以定汉鼎。昔日袁本初拥冀州之众,而河内实为肘腋;如今曹孟德挟天子之令,而怀县乃控襟喉。』
斐潜微微点头。
河内郡位于大河以北,太行山以南,是连接中原和北方的重要地区。这里应该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控制了这里就可以沟通南北,下威胁到雒阳,上可寻机逼迫邺城。
『其地四达之衢也,此地之要,西可叩潼关而慑雍凉,东能驰兖豫以撼许县,北渡浊漳则邺城在掌,南出轵关则雒阳震惶。以曹孟德之智,定不会轻弃此地。固有重兵于此,乃应有之意。』庞统继续说道,『不过这五千之数,上有不足,下则有余,乃试主公是也。若主公实之,则以虚应,若主公虚之,则可转实。』
庞统手指一划,从河内方向划到了兖州之处,『若某所料不差,曹孟德大营必然位于此地……上可进河内,驱冀州,下可控颍川,稳豫州,左可守汜水,扼成皋,右可保许县,安谯郡。昔日黑山军出太行,进军兖豫,侵蚀地方,曹孟德便是左右腾挪……某断定,于大河上下,必多有渡口浮桥,曹军可速渡之……』
斐潜皱起眉头。
有时候计策就是这么『简单』。
或者说,任何一个键盘侠都能制定出『像模像样』的作战计划。
比如问键盘侠要如何消灭敌军,键盘侠多半就会表示蔑视,说这还不简单?包围啊,前后左右一堵,不就消灭了么?
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谁都懂这个道理。
所以对于键盘侠来说,若是包围住了,消灭了敌军,那就是敌军将领降智了。反过来没包围住,没能消灭敌军,那就是我方将领降智了。至于在战斗的过程当中,具不具备条件,有没有准备,人员装备士气,训练度新老比等等,都不在键盘侠考虑的范围之内。
雒阳之北有山,越过山去,才是大河。
渡口有三个半。
陕津,小平津,孟津,还有一个五社津。
五社津较小,陕津相对偏离雒阳更远一些,所以最主要的渡口依旧是孟津和小平津。
雒阳往东,出口就是汜水关。
当然,也可以选择走伊阙关太谷关等山道,但是这些山道并不太适合大规模兵力的展开。
尤其是像斐潜麾下这些骑兵,如果说没有一个宽阔的场所来给骑兵加速,那么骑兵的效用甚至还不如精锐的步兵。
斐潜在地图上标出的姜冏位置点了两下,『姜校尉被阻此处,北有山,南有河,东进有土塬起伏不定……若是我遣骑兵而渡,也难以展开……除非派出步卒。』
没派给姜冏太多骑兵,也是因为在太行山的南麓地形狭隘,不好展开,要突破了温县之后,河内地形才会渐渐宽敞起来。
现在姜冏被堵在了河内郡狭长地带,难以突破。
想要突破,就要增兵。
增兵还不能随便增。
斐潜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忽然转向了另外一个问题,『曹孟德是在巩县做了什么?』
庞统目光闪动,『主公,莫非是河东故技?』
斐潜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
这……
河东汾河是流动的,所以即便是曹操有意的『投毒』,在斐潜下令巡查,挖掘出了河道之中埋藏的腐烂尸体之后,等水充分流动之后,再行取水煮沸,也就基本上可以避免病菌感染了。
即便是偶尔有漏网的尸骸没能起出来,在水流量大的情况下,脱离了剂量谈毒性,也就是属于耍流氓了。
巩县也有伊洛之水。
当然也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但是可能性也不太大。
斐潜觉得曹操的重点,应该不是在这个方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