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庭仰抿了抿唇,再次翻开这本书。
原本的折角被人翻了下来,取而代之的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一张纸。
是庭若玫那本日记。
翻开对折的纸,在看清上面内容的一瞬间,庭仰瞳孔猛缩,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
【我今天给他下毒了,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最后我把那碗饭倒在了巷口垃圾桶边上,毒死了他很喜欢的那条野狗。】
庭仰记得这件事,那条狗他真的很喜欢,每次他回家,小狗就会高兴地摇尾巴,就算你没给它带好吃的,他也会围着你转圈圈。
后来小狗莫名其妙死了,他很难过,把小狗埋了起来。
原来是庭若玫干的。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好奇,我曾经那么爱他,现在怎么会这么恨他。后来我发现,比起爱,我对他的情感更像是一种寄托。】
【寄托可以依附于我存在,却不能过得比我幸福。因为寄托始终只是寄托,他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成为活生生的人。】
庭仰把纸页用力地攥在掌心,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再也看不清上面的一字一句。
黑暗的长夜寂静无声,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在逼仄的室内响起。
濒死一般的喘息如同冰冷的钝刀,在痛得抽搐的心脏上划出一刀又一刀的伤口。
伤口迅速恶化、溃烂,愈合,再被一双无形的手碾烂结痂的地方。
庭仰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眼前开始闪烁着白光。
这是发病的预兆,接下来他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意识。
昏黄的灯碎成太阳的样子,却不带一点温暖,撒在人皮肤上时冷得好像冰窖里的冰渣。
慢慢失去意识时,庭仰听到有人慢条斯理地用钥匙打开了屋子的门,有目的性地径直往他房间走。
眼皮沉重,彻底闭上眼前,他看见进来的人穿着熨帖的西装,身量修长,但是面容模糊不清。
凭借一点微弱意识,他听见有人轻声叹了口气,声音像是隔岸遥远的水岸,语气里带着日积月累的,习惯性的温柔。
“你发现得太早了……也不知道你的小男朋友能不能赶回来救你,我这么爱你,可舍不得你死。”
庭仰醒来时,最先听见的是模糊的汽笛声,紧接着清凉的江风扑面而来。
眼前陌生的场景没有让他清醒过来,脑中依旧只剩下一片空白。
精神上的疾病让他思维迟钝,发病时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夜晚的江水深黑一片。
庭仰本能想要远离,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你现在很痛苦吧,要不要试一试和庭若玫做出同样的选择呢?死亡是一种解脱,在爱你的人面前死亡更是一种救赎,祁知序马上就要来了。”
危险的感觉让庭仰从魇怔中挣脱出片刻,在听见祁知序的名字时,他却出乎意料地清醒片刻。
“不。”
祁知序不强求他的生死,可是他不能那么残忍。
ZY有些诧异,但当了那么多年心理医生,他的反应极快。
在庭仰回头前,他蛊惑般道:“看着江面。”
ZY戴着口罩,压低了声音后完全听不出本人的音色。
“现在你被风吹着,感觉身体和心灵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境界……正如你今天晚上坐车回来时那样,帮助完别人后又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车内安静,你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幸福。”
今天庭仰遇到了很多让他轻松的事,但这些事大多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为的就是让这一刻的催眠更加轻松。
“如果有一天,你的身体感觉到疲惫,可以去看一看流水,或者感受水流的频率,这会使你放松。”
这是ZY送给庭仰的那本书里的内容,送书看似是挑衅,实则也是为催眠种下一颗种子。
还有很多庭仰没注意到的事。
比如庭若玫活着的时候,语言间似有似无的暗示。
庭仰扶着栏杆,眼神里有挣扎,最后却还是被那些黑色的浪潮淹没。
ZY站在庭仰肩后错开一步的距离,轻声问:“想要实现自由吗?那就跳下去吧。”
庭仰听到声音,依然无动于衷。
ZY一点也不心急。
他早就知道,像庭仰这种意志力顽强的人,就算在被疾病魇住的情况下,也是很难催眠的。
庭仰真是天生的怪物,活该有着悲惨的命运。
ZY笑了声,用带着手套的手,自然地拿出庭仰的手机。
“算算时间,你的小男友也该跑出来了吧。”
回忆自己之前在监控里看到的密码,ZY顺畅地解锁了手机。
手机解锁后,他点进通讯录,拨通了最近通话的第一位。
扬声器“嘟嘟——”的两声,电话被人接通。
“阿仰,你现在在哪,在家吗?我跑出来了,我来找你。”
ZY自然不会主动说话,暴露自己的存在。
庭仰陷在半魇怔半催眠的状态,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江面上的汽笛声悠远扬长,透过手机,将声音传递给了远处的祁知序。
电话那头,祁知序原本还带着点欣喜的表情霎时僵硬在脸上。
在庭仰始终没有给出回应,又主动挂断电话以后,那点僵硬马上变成了慌乱。
他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调出一个软件,上面赫然是庭仰的定位。
这是之前庭仰生病时,他征求同意后安在对方手机上的定位软件。
怕的就是庭仰发了病,他却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定位显示庭仰在一座大桥上,祁知序知道这个地方,离庭仰家很近。
他马上换了方向往那走,心里一刻不停地祈祷着。
另一边,大桥上。
ZY慢悠悠拔掉庭仰的电话卡,掰断放进自己口袋里后,给手机换上了另一张卡。
拨通这张卡的电话,又打开扬声器后,他把手机放进了庭仰口袋里。
“虽然很想和你多待一会,但是你男朋友就要来了,暂时还不能让他发现我的身份。”
做好准备,他走到一块隐秘的地方。
这座大桥的监控前段时间“凑巧”坏了,地方偏僻,晚上人也少。
曾经有人开玩笑,这里简直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地带了。
ZY隐没在阴影中,看着祁知序在大桥的另一头下了车。
大桥有一段因为车祸,被撞出了一米多的缺口。
当时并没有人员死亡,但是这个缺口还是让人看得心里发怵。
此时庭仰就站在大桥的缺口处,断裂的铁栏杆向四处扭曲,在暗夜之中如同鬼手。
庭仰面无表情,在听见祁知序叫他的名字后,下意识回了头。
祁知序焦急而惶恐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庭仰站在大桥的缺口处,听不清祁知序在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传出了声音。
“现在,跳下去。醒来以后,忘记我和你说的那些事情吧。”
庭仰面前的江面波光粼粼,灯水溶溶。
祁知序的声音似乎成为了一种锚点,庭仰原本都要陷进深度催眠了,又在最后一刻挣扎着清醒。
理智有一瞬间已经压过了冲动,可是自杀这件事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当你选择往后倒的那一瞬间,连后悔的权利都没有。
祁知序看见看见庭仰缓缓向前倾倒的身躯,他疯了一般往前跑。
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抓住他。
可是这条他大桥此时显得无比漫长,漫长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庭仰像一片羽毛般跌落进水中。
庭仰口袋里的手机,随着向后倒的引力作用滑了出来,掉落进湍急的江水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水面倒映着一轮月亮,随着水波的晃动,月亮破碎又重圆。
刚刚庭仰想伸手抓住天上的月亮,月亮却离他那么遥远。
现在他在向下坠落,天上的月亮却离他越来越近。
庭仰的身体倒入水中的那一刻,祁知序什么都没有想,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
挺可笑的,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和庭仰保证,如果对方不想活下去,他不会阻止。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件事,他就是希望爱人长命百岁,喜乐安康地过完这一辈子。
身体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祁知序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碎裂。
即使做了入水防护的动作,也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力。
痛得发抖时,他却想,庭仰肯定会更痛。
耳膜灌入水,世界只剩下一瞬间水流涌动的声音。
几秒之后万籁俱寂,脑子里开始嗡嗡的,马上要爆炸似的。
祁知序没等剧痛稍微缓解一点就睁开眼,视野范围内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向下潜入水中,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庭仰往岸上去。
每一次划水都带动肌肉撕裂般的疼痛,耳鸣让他听不见划水时的水浪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江岸边。
上了岸,祁知序嗓子沙哑地叫了救护车,他也记不清自己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只是在支撑不住晕倒前,脑中才划过一个念头——如果死了,怎么办呢?
下一秒,他看着昏迷的庭仰,虚弱地笑了一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庭仰轻轻揽进怀中。
死了就死了吧,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怪物,死在一起,也挺好。
ZY站在阴影处,换上慌张的语气,给医院打了急救电话,完全就是过路人的模样。
挂断电话后,他伸了个懒腰。
“老师说我在催眠方面很有天赋,看起来我的演技也不差啊。”
ZY心情极好地自言自语:“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我可是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你身上了,未来一定要成为大明星啊,庭仰。”
“……胸椎压缩性骨折、局部出血、水肿,病人昏迷……”
几名医务人员推着急救担架车进了急诊室,期间庭仰有过几次清醒,但时间都不长,很快又陷入昏迷。
祁知序的伤势比庭仰要轻很多,在庭仰手术还没结束时,祁知序已经转进普通病房了。
祁知序的家人里,父母和祖父都来了,祖母因为在国外还没收到消息,等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赶过来。
祁坤泉作为唯一一位到场的老人,在看到祁知序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
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后退几步,跌坐在陪护床上。
殷樱抱着胸,目光倒是很平静,但从她呼吸起伏中不难看出,她也正在气头上。
祁景贤在一旁低声安慰妻子,“祁知序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那证明后果是他可以承受的,我们不必苛责两个孩子。”
殷樱冷笑一声,“我不怪那个孩子,你也别管你儿子,他自己找死,我们拦得住一次还拦得住第二次吗?”
祁知序躺在病床上,试着发出声音,喉咙里和刀片刮过一样,每说一句话都刺痛无比。
“我算过了,我从桥上跳下去,只要做好防护姿势,不会受很大的伤。”
“所以呢?”殷樱冷冷道。
“可是,”祁知序嗓音沙哑,刚说两个字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缓了很久才能继续说话,“如果我不救他,他一定会死。他只有我了,我不能不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