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挽视线落在那盒子上,盒子太小,她看不清上头的纹路。
半晌,她沉吟问道:“这是什么。”
只一个字,“蛊。”
“什么蛊?苍王的命不值钱,陛下从一开始便是要誉王登位。”
良久,她再次开口,那双盈满秋水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很像她记忆中的娘亲,可惜了回不去。
楼萧宁偏头,面无表情给自己的手倒上白酒,流水哗啦啦往下流着,落在琴上,刺痛不断她却依旧没有表情。
“这蛊不要他的命,只是会放大他内心的欲望,做与不做皆在一念之间。若是无事便回去吧,天快黑了。”
金疮药如不要钱般撒下,她褪下鹤氅,便要解开身上的那层白衣给自己换药。
常挽定定看着她,良久后,只一个轻轻的“好。”
手上的药盒滚烫,如同此刻慌张的心,脚步匆匆掠过回廊,她擡头,在这冬日里面色有些红,强行镇定下来后脑中依旧不能清醒。
蛊虫无疑,她只是做了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从来没有错。
从来,从来都没有。
春去秋来,不过尔尔。
苍王当街杀人,不能服众,性情暴虐,狠戾无民。
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一切都在楼萧宁的掌握当中,春日归来,江南水患扬州野心,两厢对比,誉王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灯会热闹,家家户户安乐在下,街道之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楼萧宁回头,收回视线。
这些都与她无关了,最重要的是现在。
立储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她也该想想如果回到似兰了。
女子难得的,着一身红衣,整个人更加明艳张扬,可浑身清冷的气质不减,又与那日一样格格不入。
“姑娘也是被人挤着过来的吗?”
男子清列干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既熟悉又陌生,很久以前的元世节,她曾听过一样的话。
楼萧宁转头,面上是与周围并不相符的冰冷,在看到玄衣男子的一瞬间有些恍惚,冰冷的面容被化解一点却看不太出来。
“殿下此刻不应该在宫中准备吗?来了这里,想来陛下会怪罪。”
她没回头,满天灯火在身后连成一条银河,她便站在满天繁星当中,声音依旧。
孟煜轻笑,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没回答她,只是越过她开口惊叹:“今日的景色真美啊。”
人,也很美。
心中轻轻接上未说完的话,吵闹声起,他认真看向面前的人,一字一句:“萧宁萧宁,萧萧洛宁。名字好听,我也喜欢。”
爆竹声在耳畔响起,刚好盖住那句话,楼萧宁转身,还有些不解。
“什么?”她开口。
“没什么。”
“只是今日的元世节格外热闹,我倒有些喜欢了。”
男子感慨不算假,少年面容依旧,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其实什么都变了。
开元二二一年,天下震荡,炵楼再起,四国鼎立。
息宁帝立储,七子蛟君煜揭露扬州恶性,江南水患治理有功,遂然为储君。
蛟君劼心存不满,六月发动叛乱逼宫,定远将军杨司远身死,帝心痛追封杨国公,蛟君劼流放宁古塔。
开元二二二年,长宁长公主攻破似兰,擒拿牧蚩多勒当众斩首,减税赈灾,与三国再成友邦。
同年三月息宁帝传位储君,遂翻案二十年前萧大夫谋反一案,判无罪。
时光荏苒,又是二年冬。
女子倚靠窗台,朱红色的衣衫冗长繁华,面容精致褪去青涩,眸中情绪万千,再擡眼时却什么也看不见。
月光透过窗棂洒满大殿一角,却添不满千疮百孔的内心。
这轮月她看了许久,可每一次都是独自一人。
不知为何又想到那一次的灯会,他才刚刚回城,自己什么也不知晓。
桂枝的死是打击,情绪喷涌而出再不似从前的冷静,直到那一刻那一滴泪,她才似乎猛然惊醒了什么。
其实乌兰雅说得又何尝不对,君王无情才是最重要的,有情只会害了自己。
灯火葳蕤在身后绽放,万家千盏汇聚成一条磅礴璀璨的星河,自山峦而起,自城中桥下,女子眉眼依旧转过身,吵闹不断却带着该有的烟火气,她听见了。
孟煜轻声开口,是喜欢。
三年日夜埋藏心尖,直到最后要分别才宣之于口,当初没听见的,现在都听见了,也有了答案。
喜欢吧,在苍兰寺时就已经喜欢了,可这点喜欢太少,少到断情蛊发就没有了。
他为储君,她是未来的君王,两国相邻不过千里,可谁也无法割舍掉与生俱来的责任而去贪恋那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温存。
所以就这样便好了,隔着一轮月,君王深沉,明黄色的衣衫上五爪金龙明显,他擡眸如枯井般平稳,烛火摇曳,书案上堆满了待批阅的奏折,孟煜转身,心只一瞬波澜。
大殿内金碧辉煌,高台之上的凤位半明半暗,无限孤寂被放大,就好似她一样。
有声响传来,她没动。
白时自外走来身上还穿着那一身白衣,在黑暗里格格不入。
直到靠近楼萧宁,她才单膝下跪,面上流露出悲戚,开口道出来事:“殿下,边鸾郡主她......薨了。”
睫毛微颤,她终于回头,有一瞬的悲伤但更多的是释怀。
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却依旧摆脱不了的清冷:“赵生呢?”
白时摇摇头,止不住惋惜这样一对苦命的鸳鸯,却也回答了楼萧宁。
也许是因为这七年的折磨吧,她把自己带入进去,若真是她,想来连郡主的一半年头都坚持不到。
不经意轻叹一声,却还是被楼萧宁捕捉到。
她沉吟片刻后开口:“你在为她难过?”
“这想来都会难过的吧?原来好好一对璧人,却被那个混账给拆散,郡主那样温柔的人.....”轻声叹息过后她跟着起身,楼萧宁正朝着大殿外而去。
没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兰殿桂宫坐落在这浩大的纳兰城,黑夜里蛰伏的狼已经不在,满天繁星隐隐有盖过月的痕迹。
她回头,白茶已经走了过来。
“我倒是忘了,你们是十岁那年才来的有些事不知晓也无妨。”
难得的,她脸上荡开一抹笑,很浅很淡,微乎其微。
边鸾会蛊。
万千星河在空中留下一道璀璨的痕迹,似兰繁星点点,息宁星沉月落。
回头看这一场棋,浮世三千,长安梦华。
残梦破碎山河依旧,只愿与君共惜花情,再不复残花落月,千里不见高位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