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怕她还有后手,立刻起身跟在她身后,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你打算怎么杀我?”褚沅恍若不觉,只是问道。
裴耀卿犹豫片刻,还是从怀间拿出一只瓷瓶,倒进桌上的茶盏之中:“你应当见过此物。”
“当年女皇杀窦、刘二妃时用的便是此物。我处决我的前任姐姐时,用的也是此物。”褚沅眸光低垂,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一点可称为悲悯的表情:“裴耀卿,你真不怕自己也会走上我们的道路吗?”
“你又何必故技重施,想要挣扎求生吗?”裴耀卿越过她半步,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想活命,可以。告诉我你手中那张‘网’的名册在何处——”
褚沅轻轻笑了:“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以为这样的东西,仅靠一张名册就可以驾驭。”她劈手夺过裴耀卿手中的茶盏,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刘、窦二妃的尸首都在太液池底——就请相王登基之后,自己去找吧。”
裴耀卿还要问什么,她已经闭上双眼,身体一松,随即滑倒在地,不省人事。裴耀卿怔怔地半跪在她身边,脸上神情复杂,不知是悲伤,还是得意。
“请典史退后,让卑职验尸。”卫兵大步进了房间,抱拳道礼,见裴耀卿不接茬,又补了一句:“这是,相王的命令。”
“退下!”裴耀卿突然厉喝,他站起身,解下蹀躞带上的玉佩掷在尸身前:“本官是相王府典签,追随相王多年,需要尔等教我怎么复命?”
雨幕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二十重甲骑兵破门而入,为首者高举相王府令牌:“奉王命,即刻押送逆犯入宫!”
相王府兵马紧急护送着马车疾驰在官道上,车上的张孝嵩和洛北都被蒙着双眼。裴耀卿也一言不发,只怔愣地望着马车之外的雨景。
马车离宫城越近,金戈铁马的厮杀之声就越近。洛北轻轻叹了口气:“又是玄武门,看来你们已经控制了南衙禁军,是不是?”
裴耀卿被他打断思绪,闻言却饶有兴致地望了过来:“你能知道我们在往何处去?”
“路程,渭水馆驿到长安各门路程不一,以如今这个路程,除了玄武门,没有第二种可能。”洛北道:“再说,我还记得,当年神龙政变,便是相王率领南衙禁军杀入宫中。”
裴耀卿摇了摇头:“当年郭元振出走河东,临行前曾经嘱咐相王,要小心与你作对。说你绝不是表面上那样不问政事,只求退居碛西,安稳度日的大将军。我们那时都不屑一顾,现在看来,你这位老上级对你的判断可谓恰如其分。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
他们说话时,马车正在急速掠过玄武门外禁军交战的战场。洛北被蒙住的眼睛突然颤动,他的耳畔传来金属相击的脆响——是横刀劈开甲胄的声音。
“下马!”裴耀卿的声音裹着雨丝传来。洛北被推下车时,雨水瞬间浸透麻布眼罩。透过湿布缝隙,他看见玄武门前火把摇曳如血,金吾卫的玄甲与千牛卫的明光铠绞杀在一处,断矛插在门楼上,缨穗浸饱了血水。
高仙芝横刀立马,站在城楼上高声喝问:“相王真想谋逆不成?!”
“高将军何必顽固。”李成器解下腰间鱼符高举,“南衙十六卫已奉诏勤王!”
“除了陛下的亲笔诏书,我谁也不认!”高仙芝厉声道:“放箭!”
箭雨飞舞的声音破空而来,张孝嵩下意识地要躲,却意识到洛北正在他身侧,岿然不动,就像他们在碛西常见的苍茫雪山。张孝嵩心底那一点勇气又涌了出来,他站直了身体:“裴御史打算在这里杀了我们?”
“不。”裴耀卿指挥下属将他们推到一处殿阁之中,“相王还想见洛将军一次。”
临湖殿的的琉璃瓦在雨中浮现,檐角铜铃被风扯得乱响。殿中烛火通明,映出个清癯身影正在抚琴。
裴耀卿一把扯下洛北蒙眼的布条,把他推入沉香氤氲的殿中,相王李旦站起身,与自己的这位阶下囚对视:
“洛卿,别来无恙。”
洛北站直身体,与他对视,丝毫不减半分傲气。他金棕色的眼眸中甚至带着一点惋惜:“相王殿下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现在的情形,恐怕轮不到你一个阶下囚来对我发威吧?”李旦自琴后起身,走到他面前:“洛北,我是真心欣赏你这个人才。当年郭元振曾为你我盟秦晋之约,如今这未成的婚约依旧有效——只要你点头,归顺我麾下,我不仅可以把小女玄玄许你为妻,还可以让你执掌天下兵马。”
“殿下只是苦于玄武门久攻不下,想借我这面大纛去压高仙芝罢了。”洛北轻轻叹了口气:“只要玄武门一破,我的脑袋就会被你拿来祭旗。我只是好奇,谁肯为你为此大逆不道之事。”
杀害大唐军神,这几个字是足以压在任何一个大唐军人心头的噩梦。
“好啊。那就让洛将军死得明白些。”李旦转向侧边的帷幕:“郝将军,你可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