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的君臣相得是假话,以为的正义邪恶是假话,以为的郑重相托是假话,他能抓住的,也就是这么一点最后的忠义。
“不,我什么也不需要你做。”褚沅望着远方的雪山,目光邈远,语气里甚至带了笑:“我不需要你出卖相王,也不需要你为我所用……我只需要你老老实实地回到王翰身边去,替他编那套他那套书。”
“什么?!”裴耀卿瞪大双眼,“没有条件?”
“我和你没有条件可讲,你的处置,也不是要我做主的事情。哦,有一条,下回别再这样直接闯到我的大帐里来了。”
“褚夫人。”王翰终于看到这帐中的局势,一下子冲了进来,他看看裴耀卿,又看看褚沅,生怕他们之间闹起了什么不愉快,“裴御史怎么在这里?”
“我也想问问王博士,你是怎么看犯人的?”褚沅坐回桌案之后,挥了挥手,“好在没让他看到什么机密,你把他带回去,下不为例。”
“哦,知道了。”王翰还要和她说什么,褚沅却已经提笔在纸张上写起了字。他自知理亏,一句也不争论,拽着裴耀卿乖乖地出去了。
慕容曦光从屏风之后转出来,目光中带着深思:“我在长安的时候,也和相王打过几回交道。他虽说确有些城府,可说他心计如此之深……我看不出来。”
“相王吗?女皇曾经评价,他是个温懦之辈。”褚沅一边写手边的一封信,一边回答慕容曦光,“我认为,这个评价恰如其分。”
“那你刚刚说的那些是?”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就不容易被发现是在说谎。”褚沅拍拍他的肩头,又发现曾经的少年人已经高了她半头,只得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慕容曦光全然没有在意,只是皱眉道:“为了这个家伙,褚姐姐干嘛要花这么多心思?他刺王杀驾,妄图谋害主帅,罪无可恕。又是个死忠相王的顽固派,一刀杀了都难解我们心头之恨。”
“何况让他活着,对吗?”褚沅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回头看向慕容曦光,“因为许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样简单。裴耀卿在朝中交游广阔,在文坛也有些小名气,杀了他容易,那些关切他的人便会群起攻之,到那个时候,被动的反而是我们。”
她将晾干的纸张折起来,封入信封之中,又在封口处盖上自己的私印:
“不过,顾全大局,委曲求全,到底没有快意恩仇来得爽快。”
洛北读完手中的信件,将那数张白纸撕成碎片,丢进了帐内的牛油大灯之中。
纸片很快在火焰下化飞烟,好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洛将军!”骨力裴罗兴冲冲地走进他的大帐,低身道礼时动作都显得格外雀跃,“我们找到了吐蕃大论,韦·绮力心儿的尸首。”
吐蕃败退之后,唐军与苏毗联军搜山三日,清理战场。
韦·绮力心儿便是在一堆烧焦的树木残骸间被他们发现的,临死之前,他手中还紧紧地抓着一把镶嵌着绿松石的匕首。
“赤德祖赞呢?还是没有痕迹吗?”洛北问。
骨力裴罗摇了摇头:“没有,将军。吐蕃赞普的容貌图样、衣服饰物都发给大家伙看几遍了。那样华贵的服饰,本来也不难找。我们只能猜度他怕是逃走了。”
“该死,年轻人到底跑得快。”阙特勤愤恨不平,“哼,可惜我日后墓上的杀人石又要少一座了。”
“吐蕃大论还不够分量的吗?”洛北笑笑地看他,“若是不行,你把大食人的将军们放上去。”
“一码归一码,那些将军们可和我没关系。”阙特勤摆了摆手,“我这个人素来坦荡,不然上去了不好面对祖先。”
洛北轻轻一笑,还未说话。侍立在他身后的骨力裴罗已经笑了起来。
阙特勤本要笑骂骨力裴罗一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惊起了半林飞鸟。
李嗣业在一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如今天气寒冷,吐蕃赞普应当逃得也没那么快,不如将军命我率领轻骑一路追击,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嗣业的勇武,我从不怀疑。但追击赤德祖赞不是明智之举。”洛北摇了摇头,“这个季节,高原气候多变,随时可能有大风暴雪。没必要再让我们的将士去冒险。”
李嗣业有些疑惑:“将军就这样放走了他,若他回逻些城整军再战,我们该如何应付?”
“赤德祖赞今年也就是个青年,还没有他父亲的声望,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组织一场可能不会胜利的征战。”洛北道,“再说,我已经为他准备了一个礼物,在逻些城恭候多时了。”
“礼物?”阙特勤被这句话引起了兴趣,好奇地望了过来,“什么样的礼物?”
“前任的吐蕃大论,韦氏家族的乞力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