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吵。”洛北将一杯温水饮尽,才复开口。
他声音不大,在这大帐之中却好似掷地有声,众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他,最先挑事的骨力裴罗和王训更是一脸愧意,脸红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裴御史,你说呢?”
洛北却不表达意见,只又把问题抛给裴耀卿,裴耀卿心底满是苦涩,脸上却挂出一派温和微笑:“我虽然不能亲履战阵,也与诸位将军感同身受,大帅,我也不赞成以牦牛河为界。”
“好吧,既然这是诸位的意见,我赞成。”
洛北拍了拍郭知运的手臂示意自己无事,郭知运只得松开扶着他的手,重新站回队中,阙特勤却执拗地不肯回去,依旧站在他身侧后半步的位置。倒把原来当值的亲卫程千里挤得没了地方。
“知运,你替我拟一道奏疏,就说我们的意见,要求以苏毗西界鹘莽山为唐蕃之界,我军在苏毗境内设守捉,且吐蕃军队不得进入苏毗国境。”
洛北点了郭知运的名字,“拟完了我来领奏朝廷,裴御史署名,可行?”
他的后半句显然不是在同自己的下属郭知运商量。裴耀卿闻弦歌而知雅意:“如此最好,我愿与诸位一道上奏。”
“还有一事。”洛北侧头看向慕容曦光河哥舒翰,“我上书请求朝廷重设西海、河源郡之事,已经为朝廷所准。朝廷已拟封吐谷浑首领慕容曦光为西海郡王,统领青海各部,并拔擢左卫中郎将哥舒翰为河源都督,戍守河源郡。”
西海郡王之职上一次授人还是给吐蕃雄主松赞干布,此次授给慕容曦光,个中深意不言而喻——这是给了慕容曦光节制青海的权力。
帐中一片欢腾,哥舒翰顾不上自己也封官受赏,推着慕容曦光来到帐中:“昨天我还在同曦光打赌,朝廷必要他率部西归,他不信,如今可是输了!”
“你们赌了什么?”哥舒亶笑着问。
“十二桌庆功宴!”慕容曦光在一片笑闹声中笑道,“这不是好说得很!这样吧,请大哥哥准许我下令召集各部会盟,我把整个伏俟城的街面都摆上酒席,请你们喝个够!”
众人笑成一片,浑释之最是大声:“曦光王子这西海郡王还没当上就好深的算盘,说请客还要在伏俟城里请。这不是压着我们去帮你重建伏俟城么?”
“我说释之,你就说这大酒你喝不喝吧。”慕容曦光笑意盈盈。
浑释之连忙摆手,又抢到洛北面前:“我说了可不算!”
慕容曦光也如同其他部族首领一样半跪在地,以一手抚肩,“请大哥哥准许!”
洛北本在看他们的热闹,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才露出一点忍俊不禁:“曦光征召各部,何须我同意?”
“大哥哥是碛西镇守使,又是大军主帅,应当有您点头。”慕容曦光坚持道。
洛北不欲同他僵持,闻言只点头道:“我准许。只有一条,若要雇佣士兵替你们修城,得按照市价的两倍付工钱。”
“这好说!”慕容曦光又俯身一礼,谢过了他才肯起身,“大不了,我把我这些年的俸禄和赏赐都拿出来就是了!”
慕容曦光这些年戍守宫禁,确实拿了不少赏赐。这回他尽数慷慨地给了出来,给士兵们作为修城的彩头。不到一月功夫,伏俟城又焕然一新了起来。
“只是这些被火烧过的地方,春天到来之前是无法复原了。”
慕容曦光带着他们走过伏俟城的街头,已有游牧到此的部族儿女到街上购买过冬的食粮和衣物,从安西来的厚棉被算是最畅销的商品,几乎人人都要扛个一床回去,铺在毡毯上,或压在皮毛做的大袄上,能温暖一个冬天。
“不过等春天来了,我也未必要把这些堡垒复原。”他转向众人,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我打算在这些焦土上撒些种子,或种花草,或种粮食……旧日的痕迹和堡垒就让他们随着战火一道远去吧,接下来,是属于我们的和平时代。”
哥舒翰笑他:“这话说得好,明日正午做祝酒词正好!”
慕容曦光并未食言,这日正午开始,陆续一排排桌椅被摆在伏俟城的大街上。他设宴款待自己的战友和各部首领,顺便请众人见证各部会盟,他登上西海郡王之位的时刻。
“大哥哥愿意来替我主持仪式么?”这一天的晚上,慕容曦光来请求洛北,“祭山拜山的规矩、诸部会盟的礼仪,怕是没有人比大哥哥更熟悉了。”
洛北斜靠在榻上看一本书,有些不解地擡头看他:“我去?”
他确实是唐军主帅,此刻慕容曦光的上级不假。但他也是大唐的西突厥大汗,自带传说的“乌特特勤”,若他主持仪式,只怕青海诸部不一定会认慕容曦光为自己的君主。
慕容曦光目光诚挚:“大哥哥当受此礼,更何况……我还打算带着各部首领,三年一次,去金山会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