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上旬,两项和议皆有了些条款定下,朝野上下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李显顺势再度把封禅之事提上日程,甚至为此将宰相宋璟贬官外任为杭州刺史。
宋璟素有刚直之名,他的存在可谓是朝廷的风向标。宋璟贬官外任,就代表皇帝的耐心和理性都已经耗尽。
见风使舵的大臣们立刻转向,称颂皇帝功德,赞成封禅之事。即使有硬骨头的御史上奏劝阻,也无法再在朝中引起风浪了。
张孝嵩有时过府来拜访,提及此事也是唉声叹气:“封禅之事花费众多,一路惊扰州府,祸害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山东的百姓才从水灾之中挣扎出来,过了几年好日子啊。”
“孝嵩,你不要忘了,陛下政变登基,得位有不正之处。”室内只有他们两人时,洛北说话也忘形起来:“如今有机会可以证明自己能比肩其父,他怎么会错过……不过,我还有一重担忧……”
他话语未完,门外已被一连串的喧闹之声打破。他与张孝嵩对视一眼,各自拿上兵刃,走出房门时,正撞上跑得满头是汗的褚沅:“阿兄!”
顾不上张孝嵩的惊讶,洛北先握住她手臂安抚道:“出什么事儿了?”
“外面有御史台的人前来,邀请阿兄前去御史台协同办案。”褚沅双手叉腰,微微弯着身子连着喘了两口气,才把气息顺匀,“他们说,阿兄涉及一桩通敌叛国的案子。”
“通敌叛国?洛将军?”张孝嵩大惊失色,“这太荒唐了,倘若洛将军有心通敌叛国,我大唐西疆万里早已落入敌手,御史台那些人疯了吗?”
洛北的父亲阿史那献执掌禁军,洛北又是功勋卓著的边将。一门父子皆有郡王爵位,又是有军权的大将军。
更不要说皇帝已将“同乘御辇”的话都放了出来,洛北如今算是朝中最为权势显赫之人,便是有御史弹劾,御史大夫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上来就玩入台质询这套手段,又不是老寿星嫌自己的命太长。
“御史台的人可说具体是什么案子?”洛北微微皱起眉。
褚沅道:“他们说,阿兄纵放阙特勤,使其归国之后,一统突厥,拥立其兄继位,成为我大唐之患。”
“突厥议和使团不是刚和兵部和鸿胪寺的人谈出些眉目吗?”张孝嵩和洛北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所以,这项弹劾恐怕兵部和鸿胪寺的人都不知情。”褚沅轻声道,“阿兄,此事事关重大,外面又是情势不明,我马上回去,以无诏的理由把他们挡回去。请两位在这里稍作等待,不要露面。”
张孝嵩立刻道:“我出身御史台,阙特勤之事我也知晓内情,我同褚郡君一道出去。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把这样的罪名往一位功勋卓著的郡王头上扣!”
褚沅轻轻叹息一声。这位年轻的生长在大明宫中的女官已经嗅到空气里的一丝血腥味道:
“不,张御史,这些人手中未必没有诏命或是陛下的手敕。”
张孝嵩愣了片刻:“那你还要拿无诏的理由把他们打回去么?”
“我毕竟曾经在宫中为陛下制诰,熟悉陛下的手迹和诏书上的一切内容。”褚沅笑了:“所以我有资格说诏命是矫诏,是伪诏。可若是再多一个人,事情就会被动起来……说不定他们也会以同罪要求张御史同他们去御史台接受质询呢。”
“去又如何?”张孝嵩气乐了,“那些手段我都知道,难道还能奈何得了我?”
洛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孝嵩,别冲动,你忘了当初宋相公在御史台传召张昌宗时,你是怎么和我说的?”
张孝嵩一时犹豫:“你是说他们会在堂上用私刑直接把你我打死吗?他们疯了吗?”
张孝嵩好歹是榜眼出身的天子门生,宦海沉浮这些年,老师、同学、朋友不说遍布朝中,也足以给御史台找来不少麻烦。
洛北更不必说,他的亲兵旧将、故交亲朋遍布军中及宫中禁军,滥用私刑打死朝廷的大将军——除非执刑的御史连九族都不要了。
“事态尚不明朗,一切不要妄下论断,如果……”洛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转向褚沅,声音已像在军中那样冷肃:“褚郡君,门外那些人便拜托你了。”
“好。”褚沅向他二人一福,便转身离开了。
“洛北,这未免太……”张孝嵩还要再争辩什么,却见洛北擡起手止住张孝嵩要说的话。
他像在战场上那些,在冬风中侧耳听了一会儿,又示意张孝嵩闭眼感受。
“听到了吗?那是马蹄声,以这个声音判断,马上的军人应当着重甲,这是禁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