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伷先看了一眼洛北,才恭敬答道:“请大都护放心,在长安我就同洛将军立过军令状,若两年之内,不能把西域治理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我就以自己的家财填补!”
阿史那献笑了:“为此一言,我今晚当与裴长史同饮一杯。”
裴伷先见他威严之中不失儒雅,知道这位顶头上司不会太难相处,心中稍稍安定下来,躬身应道:“多谢大都护。”
阿史那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同他们一道步入衙署之中,洛北忙叫住他:“父亲,等一等,还有一位客人不曾拜见过父亲,还请父亲命人开侧门让马车驶入,也好让她到花厅来向父亲见礼。”
阿史那献这才注意到那驾马车,洛北身边多的是军旅出生的将士,各个精通骑射,就是像裴伷先、张孝嵩、王翰这样以文才著称的人,也能纵马驰骋。如此不同寻常的安排,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马车中必然坐着一位女眷。他不由得露出一点促狭的笑:
“白莫苾那个家伙,闲来无事就要抓着我谈你和他妹妹的婚事。这下好,你自己做主了。今天晚上,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当着裴伷先的面,洛北也不好和他解释,只好改了话题:“白莫苾应当已经是龟兹王了吧?大战过后,事务如此庞杂,他竟还有心情关心我的私事?”
阿史那献摇了摇头:“威震西域的‘乌特特勤’哪里还能有私事?自皇帝委派你回安西任职的诏书一发,不论汉藩,那些西域里有头有脸的人各个关心。他们都有自己的心思。所以,我才不让你们去驿站。”
西域暗流涌动,已非一日。洛北对此心知肚明,只是点了点头:“伊逻卢城中有异动?”
“异动暂时还称不上。”阿史那献道:“就是城北忽而起了一个新酒肆,不几日就宾客如云,其中不乏一些曾经投降过突骑施而被我罢官的龟兹贵胄。”
裴伷先沉吟片刻:“大都护,这些人失去了官爵和权势,借酒消愁,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么?”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的人在那里侦查了几日,还没有查到酒肆老板的真实身份。”阿史那献道,“我本欲以身份造假的由头查抄此处,但不少龟兹贵胄明里暗里地前来阻拦,我暂时还不想和他们撕破脸,就没有动作。西域战事刚止不久,老百姓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妄动兵戈,非我之意啊。”
洛北点了点头:“请父亲放心,此事我和伷先会留意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史那献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已经逐渐习惯有时候洛北会把“奏对”的格局搬到他们父子之间来:
“我这个做父亲的,只是想提醒你小心留意,不要被人引到那边去罢了。”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走到衙署之内,这里的布置与中原任何一座官署没有区别,只有青金石镶嵌的雕梁画栋提醒众人,这是一座位于西域的衙署。有侍女来请裴伷先去看看自己的房间。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你们也不要急着到碎叶城去。就在这儿,定定心心地把年过了再走。”阿史那献道:“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雪,可一到山里,气候就说不准了。”
裴伷先乐得在龟兹这样繁华的地方多留一留,便低头称是,跟着侍女离开了。阿史那献同洛北穿过回廊,来到了花厅之中。
身着窄袖的下人们端上新煮的茶水和糕点,阿史那献率先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你呀,自作主张惯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写封信告诉我。这会儿要见面,我连件礼物都没有准备,怕是会让人家姑娘笑话我们突厥人不懂规矩。没法子,只能随后再补了。她可有喜欢的东西和样式?伊逻卢城多的是能工巧匠,我多用些金银,他们很快就能赶出来了”
洛北这才要同他解释:“父亲,刚刚当着伷先,我不好言明。但这件事情,是您误会了。”
阿史那献略带迟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洛北还没来得及解释,下人已来通传,说是褚郡君过来拜见阿史那献将军。
“请她过来吧。”洛北道。
阿史那献已反应过来一点:“她姓褚,难道是褚遂良的后人......?”
“父亲,褚郡君是我母亲的女儿,是我异父同母的妹妹啊。”洛北轻声道。
他话音还在空中,褚沅已经换了一身见客的盛装,缓步行到花厅之前,敛衽为礼,盈盈下拜:
“见过大都护。”
“咣当”一声,阿史那献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