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青松:“……现在账面上流水不够,十五号本该发工资,厂里上百号人昨天就开始闹了,你说怎么办?”
甄含琅:“厂里的大型设备才采购了十年,根本不到报废年限,你没跟我商量就预付了两台预缩机和大型裁床的货款,现在问我工人工资怎么发?”
甄青松:“升级设备这笔钱半年前就做了预算,倒是二姐你上个月非要提高产量,现在多付一大笔加班工资不说,还让上游供货商提前了两个月送货——采购和仓储不要钱啊?”
甄含琅:“服装厂上半年的资料你捂得严严实实,有给我看过一眼吗?劲儿不往一处使,把我当竞争对手一样防着,工人闹起来知道急了?我采购和出货的审批,可是你甄青松亲自通过的,才过了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啦?”
两个人在包间里吵得不可开交,服务员在门口低头守着,根本不敢进去。
甄稚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问:“请问团圆厅开始走菜了吗?”
服务员面露难色地朝着包间门看了一眼:“只上了两个冷盘。”
“还有大约一刻钟人到齐,可以走菜了。”甄稚看了一眼腕表,推门进去。
两人本来还要吵,看见包厢的门被推开,硬生生住了嘴,脸还是涨红的。
“爸,二姑,你们今天就别吵了。一会儿被爷爷听了去,让他老人家在寿辰上生气。”甄稚挑了个空座,与父亲隔了一个座位。
甄青松立刻注意到:“坐那么远干吗?今儿你妈又不来。”
甄稚不怎么情愿地挪过去。气氛有些尴尬,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出去点了几瓶饮料,其他人终于姗姗来迟。
张秋卸了浓妆,换上连衣裙,一进门就向各位许久不见的长辈问好,看着落落大方。
两个表姐都坐到自己父母中间,有说有笑,让甄稚看着有些羡慕,怅然的几秒钟想起了母亲。
十二点整的时候,岳明心提着寿桃生日蛋糕进来,甄青闲紧随其后。又过了片刻,岳山川搀着甄老爷子慢慢挪进来。众人连忙上前迎接。
甄仕光腿脚不便,上二楼费了不少劲,新做的衣服很合身,看着精神头更好。
岳山川扶着老爷子在主位坐下,空位只剩一个。他走过去入座,正好在甄稚的正对面。两个人不露声色地望向对方,只匆匆一眼。周围人声鼎沸,眼神交汇,自是什么也不能说。
很多年后,甄稚总是会回想起这一天。爷爷的八十寿辰,是甄家最后一次还算整齐地聚在一起。甄家虽不似以前那样阔,寿辰到底还能风光操办一回。
马连良鸭子,赤黄油亮,酥香透骨。葱烧海参,鲜而不腥,醇厚弹牙。一鱼四吃,独独一道菜便可品尝到漕溜、干炸、红烧和糖醋。另外热菜还有烩乌鱼蛋汤、白灼大虾、砂锅白肉、干烧大黄鱼等,不逐一细说。
以前爷爷寿辰,几个孙辈要被家长怂恿着道祝寿词,像是一场文采展示会。陈留芳总是要让她提前一天写好贺词,背诵得滚瓜烂熟。不仅是寿辰,逢年过节,甄稚作为最小的孩子,免不了要被长辈鼓励着来一段才艺表演。她每次都是硬着头皮被推到客厅中间。
如今长大了,面子薄不好讲出口,小辈们便以果汁和茶代酒,只说些诸如“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吉祥话。
甄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没有宴请宾客,只是家宴。寒暄过后,只听得相互闲聊天、杯勺碗碟碰撞的清音。
甄稚最不喜欢剥虾,弄得满手汁水、虾黄,指尖发黏,还有一股子海鲜的腥臭。
以往她索性不夹,跳过吃别的菜。都是陈留芳看不过去,嘴里念叨着骂她懒丫头,手却飞快地剥好一只又一只,全放进她的盘子里。甄稚让她也吃,她总说自己吃不惯海鲜。
而现在,母亲不在身边,白盘里码整齐的虾子,每转到她面前就少一些。甄家的女人们手指纤细如葱白,干起活来却麻利又勤快,给自己的孩子、丈夫剥虾。
甄稚望着两个表姐,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旁人是融不进去的。而她和父亲,虽然坐得离主位最近,却没有一句交谈。
或许,嘉禾姐说得对。一个家,离了女人就过不下去。
她这样想着,转盘上那盘彤红的白灼虾从她眼前缓缓转过去。她随便夹了一筷子旁边的菜,埋着头默默地扒饭。黄鱼或海参,记不得。食不知味。
等到转盘又转过一整圈,那盘白灼虾在她面前停下来。
冷白色的瓷盘里,整齐摆放着两只剥好的虾子,紧实的虾粉色在灯光下细腻温润。蘸水碟也被挪到旁边,粉玉髓旁边的黑玛瑙。
旁边的甄青松想舀一勺远处的乌鱼蛋汤,却推不动转盘。反复试了两次未果,转而去夹面前的菜。
甄稚觉得奇怪,擡起头,一下子就注意到对面的岳山川。
他的手指按着玻璃转盘,看似没用什么力,却把转盘固定得纹丝不动,让那盘白灼大虾停在她面前。
那一瞬间,甄稚觉得他按停的不是餐桌的转盘,而是时钟的指针。时间暂停,周遭世界褪色成背景,他们隔着圆桌遥遥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岳山川对她眨眨眼睛。很生动的表情,让她忽然心情就好起来,阴霾一扫而空。
甄稚夹起两只剥好的虾子,浅蘸了料汁,夹到自己碗里。
转盘重新启动,时钟继续走针,交谈声乍响。仿佛没人意识到,时间刚才静止了两秒。
作者的话
楚觉非
作者
2024-12-24
大家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