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无尽夏
一直到天光熹微,东方泛白,甄稚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夏天的白昼很长很长,南鼓巷渐渐活泛起来。老自行车一骑浑身零件嘎吱作响,面馆里吱呀拖曳板凳,邻居家养的母鸡在草窝里扑打翅膀,一盆水哗啦泼进院子。陈留芳来喊她起床时,甄稚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直到敲门声像京剧的鼓点一直连绵不绝,意识渐渐清晰,她才彻底惊醒。“小石榴,起床吃早饭了。”桌上的闹钟指向十点零五分。十点是陈留芳规定她周末最晚起床的时间。今天母亲站在她房门口敲了整整五分钟,依然好脾气地没有闯进来掀她被子。这样的耐心,似乎带着几分客气。甄稚站在穿衣镜前,把睡衣角拉平整,又把翘起来的刘海压了压,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房门。“……妈?”她看见陈留芳站在小院里,身后的石榴树枝头结满青果。母亲穿着一身素雅的雪纺长裙,没搽粉底和口红,纹的一圈眼线显得黑眼圈更重。她朝甄稚支起一丝微笑:“妈给你买了早饭,可丰盛了。”甄稚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不自然地应了一声,绕过她去饭厅。自从陈留芳搬离帽檐胡同,她很久没有在家吃过早饭。赵译和甄含琅起得早,一个赶去城市另一头的自来水厂,一个以服装厂早班的时间严格要求自己。甄稚必须要比往常早起半小时,先去南鼓巷的早点铺打包回来,把爷爷和父亲的那份放到餐桌上,然后自己叼着包子、提着豆汁儿边走边吃。她走近一看,饭桌上放着超市买来的流心奶黄包、豆沙包,炝锅面是现做的,却不知回锅加热过几回,已经融在一起。昨晚她打包的蛋炒饭也加热过,热气腾腾地盛在精致瓷盘里。“快,快吃吧。”陈留芳的眼睛里满是歉意。甄稚低头扒着那碗面条,被母亲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就擡起头含糊不清地问:“妈你不吃?”“……妈昨晚吃多了不消化,不饿。”陈留芳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我去别院把你哥叫来,陪你一起吃。”“不用了!”甄稚有些慌乱地制止她。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了一晚上,让她几乎失眠整夜的画面重新被唤起,她感觉自己脸颊发烫,慌…
一直到天光熹微,东方泛白,甄稚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夏天的白昼很长很长,南鼓巷渐渐活泛起来。老自行车一骑浑身零件嘎吱作响,面馆里吱呀拖曳板凳,邻居家养的母鸡在草窝里扑打翅膀,一盆水哗啦泼进院子。
陈留芳来喊她起床时,甄稚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直到敲门声像京剧的鼓点一直连绵不绝,意识渐渐清晰,她才彻底惊醒。
“小石榴,起床吃早饭了。”
桌上的闹钟指向十点零五分。
十点是陈留芳规定她周末最晚起床的时间。今天母亲站在她房门口敲了整整五分钟,依然好脾气地没有闯进来掀她被子。这样的耐心,似乎带着几分客气。
甄稚站在穿衣镜前,把睡衣角拉平整,又把翘起来的刘海压了压,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房门。
“……妈?”她看见陈留芳站在小院里,身后的石榴树枝头结满青果。
母亲穿着一身素雅的雪纺长裙,没搽粉底和口红,纹的一圈眼线显得黑眼圈更重。
她朝甄稚支起一丝微笑:“妈给你买了早饭,可丰盛了。”
甄稚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不自然地应了一声,绕过她去饭厅。
自从陈留芳搬离帽檐胡同,她很久没有在家吃过早饭。
赵译和甄含琅起得早,一个赶去城市另一头的自来水厂,一个以服装厂早班的时间严格要求自己。甄稚必须要比往常早起半小时,先去南鼓巷的早点铺打包回来,把爷爷和父亲的那份放到餐桌上,然后自己叼着包子、提着豆汁儿边走边吃。
她走近一看,饭桌上放着超市买来的流心奶黄包、豆沙包,炝锅面是现做的,却不知回锅加热过几回,已经融在一起。昨晚她打包的蛋炒饭也加热过,热气腾腾地盛在精致瓷盘里。
“快,快吃吧。”陈留芳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甄稚低头扒着那碗面条,被母亲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就擡起头含糊不清地问:“妈你不吃?”
“……妈昨晚吃多了不消化,不饿。”陈留芳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我去别院把你哥叫来,陪你一起吃。”
“不用了!”
甄稚有些慌乱地制止她。在脑海里反复播放了一晚上,让她几乎失眠整夜的画面重新被唤起,她感觉自己脸颊发烫,慌忙把头埋进面条碗里。
“也好。”陈留芳讪讪地回来,又小心翼翼地说,“吃完了有别的事吗?妈有话想和你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早晚要面对的。
甄稚点了点头。此刻她只想专心吃饭,把面汤吸溜得呼噜作响。
等母女俩一起把餐盘收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清洗放满一水池的脏碗,陈留芳主动谈起了那个男人。
“他是我们学校人事处的徐老师,还教初三年级的政治课。学校里的老师、学生对他评价都很好。我因为跟你爸离婚,找他去批假条。事情急,人家大周末的帮我打电话安排调课,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陈留芳戴着塑胶手套,把手浸泡在满是泡沫的水池里,捞出水底的丝瓜瓤洗碗布,慢慢地擦拭碗底的油渍。
甄稚忍不住问:“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要和他处对象?”
她没想着要这么刻薄的,可话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对关于母亲和那个陌生男人的联想感到厌恶。
“……你还是小孩子,哪懂这些。”陈留芳把沾着泡沫的碗递给她,捞起另一只,“等你以后长大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千万要记住——结婚一定得慎重,结了就不要轻易离。离异的女人,未婚生子的女人,那是走到哪儿都会被旁人议论的。”
她停顿了一下,“你看看隔壁,你三伯母独自把你哥抚养长大,吃了多少苦。”
甄稚把水龙头打开,又往回拧了一些,直到水流细成一线,把碗上的泡沫冲干净。
“可是妈,你吃的苦呢?你照顾一个大家庭要耗费的心力,比单独养育我多很多吧。”
陈留芳愣住,沉默着擦洗了好几个碗,才犹豫着说:“男人是船里的压舱石,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明白天塌下来家里有人顶着,心才能定——这才是最重要的。”
甄稚开玩笑般叹一口气:“天塌了,也是我爸捅漏的。”
陈留芳这下真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和甄青松闹离婚的时候,不也说跟着他自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吗?
见母亲沉默,甄稚耸耸肩说:“好好好,我懂了。徐叔叔人好,而妈妈又不想成为被议论的女人,所以打算和他搭伙过日子。”
“……算是吧。我不相信我能一直看走眼。”
甄稚思来想去,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人非要在婚姻的关系里呢?你以前有那么多爱好,小时候你常带我去文化宫打乒乓球,用废毛线钩各种小玩意儿……我以为你一个人住,就有很多自己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