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解释道:“你说起这事儿,于情于理咱们确实该去祭拜一下,只是弘晖年幼,身子骨也不康健,这段时间一直有头疼脑热的毛病,福晋那边有些撒不开手。”
再加上如今乌拉那拉氏族内也出了一些问题,胤禛有些不想去蹚这个浑水。
“那就咱俩去不行吗?”虞燕眨巴眨巴眼睛。
按照时下人们的看法来说,像虞燕这样侧室出的孩子也算得上是福晋的女儿,去拜祭一下并不过分。
胤禛挑眉:“你年纪没大到哪去啊,再说出殡那天万一撞见点什么,到时候回来又高烧不止,你额娘还不得和我拼命。”
虞燕发誓:“这次肯定不会了!”
见她态度很是坚决,胤禛又觉得去乌拉那拉氏祭拜一趟也无不可,毕竟不管怎么说乌拉那拉氏好歹是他福晋的娘家,思忖一番后胤禛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星德的父亲算得上是因病去世的,他年纪也不大,膝下只有星德一子,因此葬礼算不上多么隆重,临时接到雍郡王和二格格来的消息时,就连福晋的生母都怔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郡王爷这么给他们面子。
毕竟费扬古去世多年,如今乌拉那拉氏族中才干出众的子弟并不多,可以说他们这一支已经有些没落了。
反倒是福晋其余几个哥哥和嫂子显得比较兴奋,明明在办着葬礼,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费扬古死后他身上骑都尉的爵位就到了星德的父亲头上,按照道理来说的话星德父亲去世后这个爵位应该继续传到星德身上才是,但他实在年幼,因此乌拉那拉氏家中有了想将爵位传给星德父亲
因为这个原因,不管是福晋剩下的几个哥哥还是嫂嫂,都朝着虞燕嘘寒问暖,希望能通过孩子来给郡王爷留下一个好印象。
若是能借这个机会攀上郡王爷,在万岁爷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爵位就落到自己家来了。
虞燕感到无比厌烦,她一点也不想成为别人作秀的工具,因此直截了当问道:“星德在哪里?”
福晋的二嫂面露为难之色:“回格格话,他如今在灵堂。”
像虞燕这样的小孩其实是不应该去灵堂的,但她挂念星德,趁着大人们都围着胤禛没空管她,偷偷溜到灵堂的位置。
灵堂的正中央摆放着灵柩,前面设有牌位、香案、蜡烛以及各色各样的供品,偶尔周边还会传来唢呐的声音,最前面挂着一个硕大的“奠”字。
虞燕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挂满了白幡,一阵穿堂风吹起丧盆里的纸钱,烧得高高的火苗被吹低了一点,纸钱在灵堂内漫天飞舞,惟有堂内披麻戴孝的小孩跪得直直的,仿佛周边环境的变化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星德还以为是前来吊唁的人,就没有擡头。他已经跪在这里守灵守了好几天了,不管是脸还是脑子都逐渐变得麻木,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当作没听见,只是一味地跪在那儿。
“星德。”
虞燕轻轻唤他的名字。
他没什么反应。
虞燕叹了一口气,从旁取出三炷香拜灵柩三拜,随后上前踮脚将香插入祭拜用的香炉。
星德的视线里这才出现虞燕的身影。
她穿着素净的袄裙立在香炉前,漫天的纸钱在此刻恍若纷飞的大雪,星德一时间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有些恍惚地问道:“额林珠,你怎么在这儿?”
“阿玛来乌拉那拉氏祭拜的时候带上了我。”
虞燕没有说是她主动要来的,可星德是个聪明孩子,转念一想就知道雍郡王愿意给乌拉那拉氏这个面子,多少有一点是看在虞燕的份上,否则就现在这个因为爵位牵扯不清的情况,搅和进来实在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他心里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额林珠,我没有家了。”
星德摸了摸眼角,连续哭了三天,仿佛把他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事到如今哪怕心里再伤心难过,他也哭不出来了。
老夫人就连自己那几个亲生儿子的官司都管不过来,就更不要说对他这个继子留下来的孩子有什么感情了。而与他血脉相连的几个叔叔,如今正为了阿玛留下的爵位争破了头,哪有闲工夫管他。
虞燕走到他的身边蹲下并平视他,久久没有说话。在此时此刻这种场景下,不管说什么都好像显得格外的不合适。
星德安静地跪在那里,虞燕与他四目相对,将随身携带的手炉塞进他手里,随后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户关上。
“人活在世间,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兄弟姐妹都只能陪着你走一段路,他们都会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只要活着,就少不了离别。”虞燕重新走到星德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星德,想开点。”
虽然话说出来很残忍,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
星德此时此刻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这些话是五公主前不久告诫虞燕的,没想到正好可以拿到现在来安慰星德,她摸了摸星德身上的麻衣,还好乌拉那拉氏没有丧心病狂到要害死他的地步,r />
不过小孩的手还是被冻得通红,毕竟麻衣再怎么厚实也比不上棉布,只能起到一个基本的遮蔽效果。
“额林珠,其实我一直是讨厌他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表现出对我的不喜,家里人就不会把我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星德茫然地看向她,“可他那天躺在病榻上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的时候,我又觉得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我到底是讨厌他、恨他,还是想他……”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恨本就是最复杂不清的。
虞燕不打算让他在这件事情上多加纠结,因此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哀思绵长,不管别人怎么安慰你恐怕也都没什么用。”虞燕蹲着拍拍他的肩膀,“但你也不要太折腾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尽过什么父亲的责任,临到终了才想到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却除了让你伤心外什么东西也没有给你留下,你自己要保重身体才是真的。”
星德轻轻地点点头。
她不能在灵堂逗留太久,听到外面有人声传来后,虞燕就提起裙子往外跑,贴着墙根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胤禛周边乌拉那拉氏的人都散开了。
虞燕有些心虚。
胤禛似笑非笑道:“见到人之后放心了?”
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自家女儿刚刚跑去哪儿了。
虞燕磨磨蹭蹭走到他旁边,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阿玛~”意图用撒娇耍赖来掩盖刚刚她偷跑去灵堂这件事。
“怪不得你额娘老说你这孩子有些古怪在身上,总是不喜欢身边跟着丫头什么的。”胤禛笑了一声,“身边跟着丫头哪有现在这么轻松,想溜哪去溜哪儿去。”
话说到这里他又正了正脸色:“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以后出行身边还是不能少人,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虞燕不好意思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乖乖保证下次再也不这么干了。
星德这一下要给他阿玛守孝三年,宫里是回不去了,临走前他拉着虞燕的手依依不舍:“额林珠,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吧?”
三年对他们来说真的太久了,星德惶恐地看着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拉勾上吊?”虞燕将微微有些发红的手伸出,递到星德面前。
星德哭得麻木的脸十分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虽然转瞬即逝。
“不许变。”他低声说。
虞燕重重点头:“不变。”
坐上载他们出宫的朱轮车,透过飘起的车帘虞燕还能看到星德长久注视的目光,希冀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