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头,公乘阳庆自从接到太后娘娘的命令后,一直也不知道如何行动。
毕竟,太医不经宣召,是不能随意去见陛下的,更别提,他这会儿是专属给鲁元公主夫妻看诊的太医了。
就在他发愁该怎么完成任务时,宣室殿来人,说是陛下的命令,要他明日去昭阳殿给窦夫人看诊。
公乘阳庆一听这句就意识到机会来了,窦夫人能看什么诊,无非是调养身子,其最终目的,自然还是为了再孕子。
而这传令的又是陛下,那毫无疑问,对方必然会陪着窦夫人,就算没有,那日后过问也是肯定的,届时他只要从中取便,自然能完成太后娘娘交代的事。
然而,他没有等到次日,当天晚上就被人劫走了,而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居然是治粟内史审食其。
“审大人?你这是……”,他不清楚他的意图,但很明显,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
“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只是时辰太赶,来不及请客,只能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了。”比起他的如临大敌,审食其显得游刃有余。
只是公乘阳庆很明显能感觉到他与平常是不同的。
其实他的感觉一点没错,在吕雉的权势和光环下,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审食其的锋芒。
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外表的温和与内敛所迷惑,可倘若真的如此,他又怎么可能陪在吕雉身边这么多年呢?
没点能耐和脾气,别说吕雉这种奇女子了,就连一般的姑娘也未必看得上。
也正因为平常他太低调,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能力,能把一个太医悄无声息劫到他府邸的能力。
“审大人,那不知……你想让我做什么呢?”现在公乘阳庆成了见证这一幕的局外人,然而却一点也不感到荣幸,心下只有恐惧和警惕。
“很简单,和你探讨一下职责和荣誉孰轻孰重的问题。”审食其语气轻松的对他说着话,甚至给他端了一杯茶放到了面前。
“深夜会面,招待不周,还望见谅。”他甚至彬彬有礼的跟他致歉。
“这已经很好了。”公乘阳庆没说别的,只点了点头道。
尽管作为医者,他清楚的知道晚间喝茶会睡不着,要想睡得舒服,其实不宜饮用的,然而他却识趣并没有提及这些,亦或者他在猜测,对方也没想让他睡觉。
“大人方才提到职责和荣誉孰轻孰重,请恕在下愚钝。”公乘阳庆小心翼翼的开口。
“以在下之浅见,这两者应该是一体的,不能分开以论之吧。”他试探了一句。
“一般情况下,它们确实应该是一体的,但涉及外力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审食其笑了笑。
“比如说太医这个职位,身为医者,自然是救死扶伤为己任,与此同时,也能赢得他人的尊重和荣誉。”
“只是凡事都有正反两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药三分毒,药尚且如此,况用药之人乎?能救人,自然也能害人,不是吗?”他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
“在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公乘阳庆强装镇定。
“不明白这个是吧,那好,我们说说其他的,”出乎意料,审食其没有揪着不放,反而话头一转。
“我听说你收了不少弟子,传道受业,期盼能培养出更多的医者,将来也好为国家出力,只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呢?”他眯了眯眼。
“审大人不要误会,在下绝没有贪墨什么,那些跟我学医的孩子,都是太傅找来的,就连要开设医馆的事,也是太傅资助的,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妥。”
公乘阳庆怕他以为自己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赶忙跟他解释,急得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我又没说什么,瞧你紧张的,”审食其却不以为意,笑了笑道。
“清源资助你的事,我都知道,而且也是捐了一部分钱财且出了力的,不然你以为推广医术,招收学生,会这么容易吗?”
他适当的透露了自己对他的帮助,当然,这听在公乘阳庆耳朵里,还带着另外一层意思。
看了一辈子的病,又作为神医扁鹊的传人,他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举棋不定的。
一面是臣子对君主的忠诚,而另一面则是自己作为医者的道德,他简直难以抉择。
而他的动摇和挣扎,也全然被审食其看在了眼里,意识到是时候了,所以他果断开口再次问道。
“还记得我最开始提的问题吗?职责和荣誉,孰轻孰重?”
“或者更直接点,你隐瞒了些什么,对你的恩人们?”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期盼能得到答案,然而公乘阳庆仍然没有回答,只咬住了下唇,为难之情溢于言表。
“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听说清源为了感谢你这么多年对他家人的照顾,不止打算增加对你和弟子们的资助,还准备亲自为你写一副字,以向世人展示你医术高超,品德高尚。”
“我依稀记得,那副字是‘大医精诚’,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扁鹊的在世传人,能不能担得起这个称呼了。”
“可要是让人知道,身为本该救死扶伤的医者,却对自己的患者兼恩人下手,那这一辈子行医得来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就连神医扁鹊,指不定也要被人戳脊梁骨,言说后人不堪呢。”
……
审食其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其中的威胁和安抚也是极为明显的。
“是要名副其实,做个人人敬仰的神医,还是要身败名裂,当个人人喊打的庸医,我想,这个选择并不难做,不是吗?”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循循善诱着。
“……”,公乘阳庆听到这儿,眼里的挣扎很快被坚定所取代。
“审大人,在下有话要说。”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后,如此道。
‘成了。’审食其心下暗道,并挑了挑眉,示意他可以讲了。
公乘阳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没有直言,而是凑到对方耳边,这才快速的说了内情。
包括但不限于吕雉给他的任务,就连林清源和刘元为何至今只有一女的原因也吐露出来了,原因自然不在林清源,而是刘元身子弱,再难有子嗣。
审食其不是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只是不清楚刘元的身体都调养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起色,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吕雉为什么要太医把刘元的真实身体情况透给刘盈,这才是现在的重点。
按照正常逻辑,刘盈倘若知道了这个真相,第一反应肯定是心疼姐姐,并对林清源产生愧疚。
但最后刘盈也一定会选择隐瞒对方,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他姐姐的幸福,可这样也无疑会放大刘盈对林清源的愧疚。
那么什么情况下,林清源会需要皇帝的愧疚呢?或者说,吕雉打算怎么设计对方,又试图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了。
‘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心下忐忑,但面上却依旧镇定,嘱咐公乘阳庆一切照旧后,便派人将他偷偷送走。
至于他自己,则是快速回到书房案台前,提笔写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