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二摇摇头,面上蒙着一层不忿,只道是:“都是宇文辰做下的孽,王上已是怒极。”
“怒极”二字一出,周身都仿佛冷凝了几分,原先弥漫的轻松氛围顿时定住,连岳柳等人都拧起了眉头。
王上向来冷静自持,能让她大怒之事,该是何等骇人?
秦寻雁怀着担忧迈进寂静无言的松茂堂,甚至顾不上感受熟悉的布景格局,便先是望见容暄坐于上首,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另一手则紧握着腰间剑柄。
只一眼,她就知晓女儿压抑着满心的怒火。
众人依序落座,秦寻雁自然是与女儿并肩而坐,这才轻声低语:“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伸手去抚女儿的额角。
毕竟女儿已经是坐拥天下的王,差一步就要登顶,她自然不会以亲昵之举当众削减女儿的威严。
话音将落,却见杜羡之敲门而入,朝着各位拱手致意。
而后又有一女子从堂后的四季如意陈香米屏风转出,荆衣布钗难掩国色天香,教所见之人都惊诧一瞬。
她环顾堂内众人,稍显无措,似不知如何是好。
“婵衣?快快请坐。”岳银朱当即起身上前,拉着她的手。
薛举也算是颇为识得眼色,将岳银朱身旁的椅子让了出来。
“这位是夏姐姐,素来与王上的姑姑交好。”岳银朱握着她的素手,认真介绍道,“夏姑娘身在宫城,为我们传递出许多消息来,居功至伟。”
三言两语,在座诸位皆明了她的身份。
有人早有耳闻,微微拱手以待;有人相当诧异,却也无有抵触之色。
秦寻雁亦是开口解围:“当真是辛苦夏姑娘了。我过来之时,听亲卫禀报,言皇帝欲暗中遁逃离京,是姑娘将消息泄给公主的人,才使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咱们的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拿下了胜局。”
此言一出,柳絮立时赞叹道:“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女中豪杰也。”
夏婵衣慢慢放松了些,绷直的脊背已没有那般僵硬,出言:“宫里乱起来之时,害怕闹出什么事,我和姐妹们便想着换了衣衫躲躲。却不想王上亲自去寻我,带我往国公府来议事,头回见此,心下不安,还请诸位见谅。”
“娘……姑娘,这话可太见外了。”杜羡之附和着,“您也是将来要位列朝堂的人物,预先习惯一二,那有什么!”
薛举瞥他一眼,心道这杜侍郎还真能猜到主君的心思。
容暄掀起眼皮,容一接了眼神,上前一步道:“诸位,在王上攻到帝都前,宇文辰大肆搜捕与王上有牵连之人,在严查之下,清吟小班的如梦姑娘,撞剑身亡了。”
“当真?”薛举立刻猛地迈步,满含不可置信。
“我和姚掌柜走后,如梦与咱们几乎就没有联系,查到她身上会否太过勉强?难道为着主君先前去过清吟小班,怎么能服众?如梦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女,干她何事呢?宇文辰如此行事不怕引起民怨……”
纪实甫不得不上前,轻轻拍他肩膀:“薛将军,薛将军,薛将军……你冷静冷静。”
然而他只是闭了嘴,人还愣在原地。
容一素来感情丰沛一些,自己说着心里都难受得不行,然而还得坚持讲下去:“如梦姑娘去后,不少百姓为她鸣冤,甚有人写诗文以表达怨愤。宇文辰再度下令搜捕不敬者,无论因由,尽数,斩杀。”
他顿了顿,慢慢道:“其中为首者乃一旧日故人,正是长亭相送的丁夫人。她,亦死于禁军刀下。”
“丁夫人?是丁云遮?”岳银朱实在讶异。
容一点了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岳银朱感受到手腕被人轻轻拍过,擡眼又见夏婵衣担忧的眼神,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在流泪。
她只是想,其实丁云遮一直都不是个聪明人。
甚至可以说,丁夫人在写诗作赋上有多少才华,便在政治斗争中有多少愚蠢。
自家要打拼出光复先祖荣光的前途,她就到处帮丈夫探听消息,忽略此间风险到底有多重;
丈夫下狱即将奉圣命问斩,她就跪在皇帝心腹文昌伯府前恳求,希冀素日交好的夫人施以援手;
萍水相逢的姑娘忽而遭了殃,她念及“逆臣”的往日恩情,又不忿朝廷此暴行,竟就敢散布怨诗……
都不须打听,便知这些流传到沸腾的物议必有世家暗中推动。可他们俱躲在幕后,哪有一个不避着漩涡,而是迎难直上呢?
只有她,根本不会考虑这般多。
好像一个蠢人就此埋葬了一生,也很合理。
可是——
丁云遮,你的心很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