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内侍监使个眼色,小内侍们便轻手轻脚地撤下桌案上的盘碟。直教人可怜这些稀世的佳肴现下只有被埋葬的命运。
“灵州有新的战报送来么?”
“未曾。”庞内侍监觑见陛下阴沉的脸色,不免补了句,“想必是镇守的郭将军勇武无双、统兵有方,一力将叛军阻拦在外。到底还是老将可靠,能为陛下守护国朝安危。”
宇文辰陷入沉思。
延嘉殿寂静得像是无人喘息。
半响,皇帝淡淡开了尊口:“朕为天子,代天牧民,百姓俯首,自该珍重御体。只是,叛乱叠起,又兼流言非议,如何能安好呢?”
“陛下说的是。”
庞内侍立时接话,一点就通:“帝都多别有用心之乱党,必然会扰了陛下清安,倒不如摆驾巡幸别州,以安天下人心。”
“陛下,路途遥远艰辛,您千金贵体,如何能受此苦劳?”
“为着龙体安康,为着百姓安心,朕便是疲累一些,也甘愿承担此咋。只怕是世人愚昧,不识朕的良苦用心,反倒容易惹出动乱啊!”宇文辰的措辞愈发冠冕堂皇起来。
他不由得蹙眉,又很快松开:“传夏峰入宫。”
帝都夏家出了一个贵妃娘娘,又出了一个太傅大人,堪称贵而无匹,自然也是住在权贵云集的平康坊。
故而口谕刚下一个多时辰,夏太傅已然入延嘉殿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辰只睨他一眼,丝毫没有允准平身之意。
——北燕之事,夏峰办得一无是处。
哪怕宇文辰自己也猜到与燕国内乱有关,但,夏峰当初夸下海口,现下看来太过可笑。
那叛臣容暄没在北关待整月便带兵回援,好容易拖延的那点子时间全然成了白白消耗。再半月,秦州全境落入敌手,朝廷防线不得不退至青州。
夏峰自己也知不好,本想送家眷离开,但夏府外早已有禁军层层把守,根本遁逃无望。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回护夏家多次,忽然再将人推出去平叛军之怒,显得像是害怕一般,实在太伤皇帝颜面。
恰好,此时他也算是能派的上用场。
“太傅,你已是罪责深重。”皇帝沉沉出言。
夏峰当即摘下官帽,连连叩首:“臣有负圣恩,愧对苍天!”
宇文辰听着那用力的声响,才稍稍掀了眼皮去看,道:“朕有意巡幸幽州。”
夏峰闻言擡头。
他惊了一瞬,霎时懂了皇帝的言下之意。只是,皇帝是这般爱重声名的人,这样做岂不是将清名毁于一旦?
可,还是性命更要紧。
青州与帝都相邻,万一……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陛下关怀百姓,乃是天下苍生之幸哪!”夏峰重重提高了音调,神情激昂。
“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后,曾巡幸多州,得百姓夹道欢迎,可谓是民心所向。今朝陛下竟愿效仿太祖之举,甚至不畏路途艰辛,臣为为雍臣,当真是替幽州百姓感激涕零啊!”
长长一段华丽的吹捧,就好像如今还是四海安稳、海晏河清的时候。
宇文辰对他的识趣颇为满意,颔首道:“此次巡幸,不必带太多妃嫔朝臣。夏太傅老练沉稳,便带着家眷陪同圣驾而去罢。”
“谢陛下圣恩!”夏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只是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不语。
他只得自顾自接话:“陛下欲巡幸幽州,却也不可忘记交州。交州百姓居国境之边,一辈子都不曾得见天颜,虽然距离更远些,但同样是天家子民,合该沐浴雨露恩赐。”
他将“距离更远”加注了重音。
“且,陛下可知,交州临海又近南疆,听闻曾有人出海外探求,带回了珍珠。”夏峰渐渐压低声音,“无论是乘船出海,还是查访南疆,都不失为一条路啊。”
宇文辰微微向前倾身,显见被勾起了兴趣。
“不过,郭将军是太宗一手提拔的老将,想必反守为攻也只是时间问题。陛下倚重郭将军,待您巡幸过后再度回到帝都,或许便是另一番繁华景象了。”
夏峰堆着笑补充一句。
宇文辰摩挲着龙角镶嵌的玉石,缓缓道:“愚民、刁民多矣,朝臣之中更不乏古板僵直之人,朕去巡幸交州,若是走漏了风声,大约难以成行。”
“陛下明鉴,教世人知晓您的动向亦容易招来宵小逆臣,还是小心些好。”
“陛下放心,臣会为陛下办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