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为周家郎君,他又知晓,他的叔叔就是为着定国公府的事丢了性命,他的殿下也是受了她的算计才不得不在流言蜚语中匆忙起事,以致今日。
得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走出这令人望尘莫及的路啊。
周宝卷突然就很希望能见见她。
“虽然还不知是哪里漏了风声,但本宫直接,与……定国公有关。她以此计,搅动帝都风云,使得皇室自顾不暇,好乘机壮大自己的势力。”
暮色渐重,藕荷色的月影纱轻轻垂下,笼罩这一方天地。
那夜宫变,长宣虽不擅武,却还是提剑战至力竭。到底起事着急了些,兵力悬殊,公主殿下哪怕是被人护着都中了两刀,沦为阶下囚。
此后虽也寻了医师医治,但宇文辰的有意拖延,还是使她未能全好,尤其走路会有些跛脚。她便不再愿意在人前走动,只端坐轮椅之上,当自己是个残废罢了。
长宣低头瞧着自己的双腿,心想,我应该恨她的。若不是她,我何至于此。
可她阖上眼后,那人笑着拱手道是有一事相求的情景,又总是在脑海里久久盘旋。
我本以为我是离经叛道的佼佼者,是野心勃勃的前行者。
我将其余女子皆视作庸俗之辈,却不想在同一片天宇之下,已有人将权柄实实在在握回手中,走出了一条注定青史留名的路。
也教我知晓,我的抉择从没有错。
父皇,若是你当年病重之时,曾考虑传位于我,还会有今日动荡么?
她定了定心神,缓缓道:“不论如何,宇文氏的天下绝不容外人亵渎。”
“楚王软骨头,事到临头竟不敢参与其中,倒是也让咱们的逼宫更像是一次兵谏,不至于辩无可辩。”她垂首细思,“本宫在前朝后宫里安插的底牌,尚有些要紧的人物未曾被牵连。只是听闻容家军士气正盛,倒不好再立刻起事,否则只教那边坐收渔翁之利了。”
周宝卷连连应声,见殿下恢复了些生气,暗自欢喜着。
长宣惯性摸向腕间,才想起自己许久没有戴镯饰了,便点了点腕骨,低声道:“现下这等情状,只能等朝廷禁军占据了优势、没有外敌之扰后,再作打算了。”
她幽幽叹一口气:“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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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这药你拿去。”
郑姝前两日才回了帝都,闻听侄子的“英勇事迹”,便取了药来送。
自家侄子刚从官署归来,红衣艳丽,墨发点漆,从容弘雅,不愧是名满帝都的俏郎君,行走之间自有一派飘逸出尘之感。
这般风仪,谁又能相信他会是那样倔的孩子?
郑维行过礼,伸手接了那白玉小瓶:“多谢姑姑关怀。”
他就要回自己的院子看那卷小记,却被拦住:“三郎留步,正巧,姑姑有事同你讲。”
侍女沏了壶浓茶,步履轻盈无声地摆到主子跟前,又默默退下。
郑姝上下打量他一圈,想起兄长的嘱托,不免还是开口:“三郎,我听说为着定国公之事,你在后院祠堂跪了一夜?”
“是。”他随手捧起芙蓉玉足杯,答得淡然,“没两日,姑姑的信件已至,您与我的看法相同,不是么?”
“当然。咱们既押注了定国公,便不可轻易更改,否则两边不讨好,更是取死之道。”郑姝唇边挂起一抹浅笑。
“何况,我亦为女子之身,于情于理都不觉得定国公有何错处。即使这事算得上惊世骇俗,可她的才能、权势皆非假,区区几句传言,哪里能中伤得了如日中天的主君呢?”
郑维闻言,难得露了个笑脸:“姑姑远见。且,定国公的曲折出身更显宇文氏之刻薄寡恩,是非对错,哪里是会因男女而变动的呢?”
“只是,我倒想问问三郎,你所为究竟是利益所至,还是情之所至呢?”她缓缓擡眸,眼底多了几分权衡。
郑维摩挲杯盏的手指僵住一瞬。
他直直回视:“姑姑怎么会这样讲?”
“我们郑氏一族,以立书作传为毕生追求,并不如俗世中人一般在乎婚姻亲事。三郎如今二十出头,正与国公年岁相仿,她又是那样的人物,你若有心思也算是常事。”
“此前,我并不知国公真身。于我而言,今生除却要写成一本史无前例的传记外,别无所求。”
郑姝敛眉,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道:“古来,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啊。”
遂翩然离去,独留郑家三郎孤身而坐。
他想,她不需要知晓。
世家大族里最出色的郎君,比照着她重注了经书里的帝王篇,还一时冲动试图以自己的名望扩散开来。
为此,他跪了一夜的祠堂。
秋风中,只听得环佩清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