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檀木所制的高大马车外无繁杂之饰,车身仅作云纹雕刻,暗色丝绸织帘,瞧着像是富商人家所乘。
加之行进队伍有马车数辆,戍卫甚众,约莫六七百之数。连用以拉车或是骑车的马都似是格外矫健。
凡有些见识的人便会猜想,这是一支走南闯北的大商队,富裕得很!
只是瞧这方向,八成是从帝都而来,背后定是有大靠山,还是别惹为妙!
而马车虽外表皆一,其内却别有洞天。
到底行路辛苦,容三布置马车可谓费了好一番心思:内里安顿着软枕厚毯,坐得躺得都舒服些;窗户亦有绒帘遮盖,夜间闭门沾不上寒气。宽敞得足以摆下刀枪剑戟不说,连桌案小几俱可占一席之地。
倚靠在攒金丝云锦团花枕上,翻看着自喻仆射处寻摸来的地图,嗅着身侧人调弄的甜中匀涩的熏香,听着窗外人声鸟鸣。
容暄打小见惯了金器玉饰、御赐珍品,此刻都不得不感慨:“岂不闻前朝有千炬烛围、百枝灯树,冰山辟暑、四香成阁,今观之,未胜吾之车马矣!”
“什么意思?”
祁隐仔细压了压香炉盖子,取出帕子擦去炉身撒上的些许碎屑,自下而上擡眼看她。
二人皆是面对着一条长条形的黄花梨木案几,原先各忙各的,这会儿倒是闲了下来。
“意思呢,就是这马车颇为舒适,令我赞叹。”容暄将地图卷起来搁在桌案上,“少微呢点的这是什么熏香,闻起来与往日惯常的清新香气大为不同。”
她往后靠身,整个人都松散懈怠下来,犹如陷进了一片柔软当中。
祁隐瞥了一眼,心里觉着这人很会变脸。
平时冷淡自持正经得很,私下里瞧着完全就是纨绔子弟嘛!
不过岳姑娘说,国公为人稳重周全,若不是真拿你我当作挚友,怎会展露这般的信任呢?
岳姑娘一向聪慧过人,应当说得对。
“祁神医怎么不答话,还没出了帝都地界,这就对本国公摆起架子来了?”容暄懒懒闭上眼,随手摸了个东西扔过去。
一枚沉香木嵌珠腰牌正中怀中。
祁隐摸了摸上边的刻字“容”,知道这是要紧的东西,便给她收在了一边,放在地图卷轴之侧。
他淡淡开口:“是我前些日子磨的药材粉末混制而成,有静心安神的功效。白天点过了,夜里便无需再燃,否则容易睡得太沉难醒。”
“没有摆架子。在想事情,一时忘记了。”
音色冷冷,言辞笨笨。
容暄轻笑了一声,又忍不住故意问道:“好端端的,不在你的马车上待着,跑我这儿点香来。莫不是去看了行刑,至今还害怕着呢?”
“我并不害怕,只是不爱看而已。北关的战场我也是见过的。”祁隐试着水温合适,顺手就沏了茶,“之前你承认睡得不好,特意来给你换了熏香,应当会好一点儿。”
他将碧玉小杯向前推了些。
容暄倏然睁眼,只道:“谁又爱看断人生死之事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当真不好受。”
“好在,我才不怨恨自己。真正该自责的人远不是我,当然不是我。”
她拨开眼前一缕发丝,望着车顶的吉祥如意纹,有些怔愣。
祁隐自己亦是抿茶入口。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依我看话本的经验讲,但凡携家眷往别地去,必然遇上山匪打劫,或是仇敌暗杀。故而想来提醒你注意些。”
容暄坐起身,故作敛色拱手:“祁先生金玉良言,小子佩服,已记在心间。”
“若是那山匪穷凶极恶,非要我们交出一神医才可过路,那该当如何是好?”
说罢,取茶杯来润了润喉。
“那你当然要杀了他们啊。”祁隐盯着那双含笑的狭长凤眸,神色认真,“书上说,主君不会放任谋士被掳走,否则谋士就会弃暗投明的。”
“你那书上难道没讲,谋士也会以身入局,舍命保护主君?”
“是讲了。但师父说,师祖这话太危险,让我尽量不要做。”祁隐的眉头难得微皱,在心底纠结着。
容暄擡手戳了下他眉心,低笑不语。
却听有人敲窗,她掀起绸布,见是容一打马靠近。
容一压低声音:“国公,已至灵州九天郡扶风城,可在此处歇脚?”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