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暄起身拱手:“羡之兄,杜夫人,劳累二位了。早料到兄嫂牵挂着要来相送,某哪敢不在此等候?”
她偏头一看,祁隐听得声响掀开车上帘布,探头探脑地向外瞧。
端庄神色与懵然双眸俱在一人之身,惹得容暄泛起丝丝笑意。
走得近了,方才发觉他们的鞋尖沾染上不少的污泥,身上朴素的衣装亦是湿气深重。
岳银朱行了礼,心间揣测是来时所致。便听定国公亦是问及此事。
“哎,雇了马车的。不然从永乐坊一路走来,怕是真磨破了鞋底都赶不上!”杜夫人性格爽利,直言道。
唤她杜夫人并非由于她的夫君姓杜,而是她本人恰巧也姓杜。
杜羡之自庐州赶往帝都求学之时,路遇清早起来卖豆腐的农女,一时不察撞翻了人家的担子,好好的豆腐洒了一地。
寒冬腊月的,他身上衣衫单薄,眼瞧着就没什么盘缠,那姑娘便让他留下来帮着挑几天的豆腐。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生了情意。
后来杜羡之顺利拜入秦怀仁门下,又在清谈诗会中名声大振,遂入仕朝中。若非因着太过正直,与夏太傅之流结了仇怨,以他之能早跨过了三品的门槛。
可比杜侍郎的才华更广为流传的,便是他与妻子杜夫人的轶事。
他曾在宴席上声称“夫人在家中孤单”而早早离开,也曾喝得酩酊大醉被妻子提溜着耳朵拽回家,更是极力推拒同僚赠予的美妾。
至于为何杜夫人没得个“悍妒”之名?
那还是杜家过得太清贫了些,便是想要纳妾都有些勉强。
杜侍郎为官两袖清风,身为得意门生又与秦夫子一样乐善好施。故而堂堂正四品的大员夫妇,平素日常不比普通小商贩花销得多。
杜夫人正解释着:“定国公与岳小姐定然不知,雇马车到城门口和到城外那可是全然不等的价钱,贵得不少呢!索性我就说,从城门口走过来算了,也没多远的路。”
“我倒是没什么,老杜他身娇肉贵的,走得太慢了,就稍微耽搁了些。”
哪怕亭中交谈之人是出自真正的簪缨门第,住有银屏金屋。
她以缊袍敝衣处其间,不仅略无慕艳意,且丝毫不觉羞怯,将省钱的伎俩侃侃而谈。
岳银朱唇角微勾,低声叫人送壶姜茶来。
她深觉杜夫人的开朗豁达带着暖意,恍若驱散了自己心底厚重的阴霾。
“那破马车,足足要加三十文才肯出城!”杜羡之附和道,“若不是夫人聪颖,我稀里糊涂地就被坑了去!”
他随意甩了甩衣袖,携妻子坐到石凳上。
随即神色认真道:“信州不算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故而许多人都说是因着陛下冤枉了你,心头有愧,才将你遣出帝都呆个一两年。”
“听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容暄提起白釉葫芦执壶,亲自斟了满满两大碗姜茶。
“陛下为人心思深沉,我还揣度不出有何深意。只是,君上是不会有错的,无论如何都是臣下的错。”
杜羡之眉头紧皱,不敬之言几欲脱口,却在夫人的轻打下不免放轻了声音。
“国公可还往别人府上走动过?我近来未往秦府去,不知恩师有何见解?”
容暄将白玉竹节盖碗向前推了推,笑着道:“秦夫子虽不在庙堂,但到底殚见洽闻。只道八成是信州有些帝都不知的变故,要化作困境囚我入其中,既不可反抗,就不必忧虑。”
“他说,我还从未做过一地的父母官。此番离京,没了帝都复杂的桎梏,若能直截了当地为百姓做些实事,反而于声名大有益处。”
她微微擡眼:“喻仆射视我如子侄,亦是谆谆叮嘱,劝我要时时感念陛下的恩德,且期望着我能够一展宏图。”
“是这个理儿。”杜羡之一饮而尽,面色却依然不美,“喻仆射是一片公心不错,只是他这个人呐。啧,他怕不是以为陛下看重你的才能,特地命你出京历练罢!”
容暄摇摇头,笑而不语。
杜夫人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却也不好意思耽搁人家赶路的时辰,觉着差不多便推了下身旁丈夫的手肘。
杜羡之立时停下欲长抒胸臆的口。
他又添了些姜茶,与夫人同起相敬:“不说这些无关的话了。信州路远,国公多多保重!”
“哗哗令君出此地,得非千岁之根荄。”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以姜茶代酒,谢挚友千里相送,愿挚友一路顺风。
待到杜家夫妇被塞了些银锭离开,容二与仆役上前收拾着壶碗。
岳银朱看向起身的国公,见他缓缓颔首,是以先一步走出亭中,打算寻容一好传令队伍出发。
“定国公,岳小姐,且慢!且慢啊!”
“这位大人,我一个弱女子怎会去行刺?我真是来送国公的,还请您通融通融禀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