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七把它放进琅厌摊开的掌中,青蓦接着问道:“既是如此,为何那日阿元审问之时,琅上没有提及此事?”
听到这里,琅七忽然想起琅上那日面色有异,顿时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琅上约莫是以为,我从你那里取得这东西来陷害他,怕追问下去会牵连到你,于是才瞒下此事。”
玖洏冷声冷气地啐了一口:“好黑的心肝,好毒的肚肠,琅上那恶妖总算也有点真心,可也不过是喂了狗!”
“哥哥的真心也是我曾以真心换得,二哥你后不后悔?”琅厌的目光落在了琅七看似无情的眼睛上。
琅七并未回答,只没有一丝狠劲儿地骂道:“呵,你这小白眼狼的破脾气,还跟以前一样,半点没改。你打小喜欢琅上,于是便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他,就算被琅菂责骂耽误了他修炼,也不肯改。后来你也喜欢我,不顾那对老小子跟我的深仇大恨,也不管我说一定会杀了他们,还要偷偷救我,被狠狠挨了几顿打也没长记性,还把我在垂死之际,送出了妖国。凡是你想要的东西,不管舍弃什么,也一定要得逞。怎么,就这么想要被两老小子坐得臭烘烘的妖主之位?”
琅厌被他所说旧事,迷得红了眼,但到底没让眼泪流下来。
“很想要。”她点头笑道,“哥哥他和阿嫂原本已经逃出妖国了,我很欢喜,不是为了父君决定改立我做少君,而是为哥哥和嫣然终得自由而欢喜,即使我又挨了一顿打。父君那日打得很重,打完之后又抱着我哭得很凶,我十分愧疚。
“然而没多久父君便后悔了,兴许是悲伤过后,他不愿意承认输给了自己的子女。哥哥被召回来了,阿嫂也疯了,不过这些不重要,我改变心意不是因为这个。
“从小我只觉得少君只是哥哥的一个头衔而已,我是妖国公主,权柄、闲趣我皆有,这个位子也没什么稀罕的,但我想不通为何父君不愿意把这个位子给我,哪怕把哥哥逼入绝境。明明从我出生以来,我的东西都可以给他们,他们的东西也都可以给我。
“就像这青球,我也有一整套服饰,还未及立册上表天宫,哥哥回来后便给毁去了。我跟哥哥说这青球好看,我要了,他立马便送与我。原本我想即使哥哥要说这颗早已赠我,但也没有证据,不过他提也未提,省了我一番自辩的口舌。”
琅厌看着他们或不耻,或纳罕,或讥讽的神情,只有盈阙事不关己,好像真的只是来充当个冷面打手。
琅厌无所谓地歪了下头:“可还有话要问,若是没有,本君便去看看那个叛徒死了没有,不能本君死了,他还活着。”
姜楼的死活算是妖国内政,鉴于琅厌伏罪态度良好,琅七也没有意见,青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容她去处置。
琅厌祭出长弓,一手握箭。
她在树下便能看见殿中乱状,他们在外面说话的工夫,那位新任的兰和境主早已亲手杀死了姜楼。
这才算个惊喜。
琅七背对着琅厌,没有看见她的动作,只忽然见青蓦他们面色有异,京沂更是大喊“琅厌姐姐”,跑出了金光屏障。
琅七遽然回身,不知发生了什么,琅厌身子已软软倒下。
在她摔进尘土落叶间之前,琅七已闪身上前抱住了她。
这才见到那支箭居然是插在了她自己的心口上,一道电光透穿她的胸口,箭化作点点火光灰烬,彻底没入体内,心脉破裂,血溅脏了她的新衣裳。
琅七紧皱眉头,嗓子里像是被烧红的铁块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闭了闭眼,竟施出道净水诀。
可是血一直流,任他施多少遍净水诀,衣裳也干净不了。
琅厌忍不住笑起来,可是被喉咙里涌出的血呛住:“咳咳咳……咳咳……要是大哥……一定会给……给我止血,但终归……还是二哥更……咳咳咳……更了解我……”
琅七把琅厌抱得更紧了些:“厌厌,我从不想要你死!”
琅七想把那支雷箭的灰烬取出,不然她的魂魄也会被全部焚烧,但琅厌紧紧抓着他的手。
“可我有些……有些怨你……”琅厌感受着雷火烧断自己每一寸经脉的痛楚,禁不住的眼泪打湿了琅七的袖子,她把血都吐在了琅七身上,“因为你回来……我只能这样……杀死哥哥……”
琅七默然,她说得对,若不是琅上死了,自己绝不会放过他,他们两个争斗到最后,不管有心无心,一定会把她扯出来。
“但我真的很想念……二哥……可往后二哥想念我……却再也见不到了……”琅厌拽着他的衣襟,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所以……我送二哥一个……死地而生的妖国……”
琅七终于忍不住哽咽着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想要做妖主,就好好活着抢啊,就算输了,他们还没有定罪,你急着死什么!”
琅厌摇头:“我没有输,我抢到了……”
她看着头顶的老树,嗅着血腥气里的木枝香,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以前不管是挨打挨罚,还是喝酒跳舞,她都喜欢在这里,在树下。
妖国的风里,从来就少不了这样的血腥气,这是鲜活生命的气味。
这气味最浓烈时,便是有生灵将全部的生机都献祭给了风,这时的风滚烫得会灼烧心,这会让妖上瘾,从此迷恋鲜血的气味。
她不想变得和那些残虐无心的妖一样,她想清醒地享受自己喜欢的一切。可妖国多冶丽,少静美,她便央父君费了颇多心力,才移栽来这棵老树,在妖国浸透鲜血的土地上生根。
琅厌喃喃:“你看……妖国不该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无论风里的血腥气再浓烈,也遮盖不过树的木枝香。
就像此时,她的鲜血都流尽了,眼前陷入永生永世的黑暗,可是那木枝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