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秋两生,人却几生 这寥寥几句话,便……
王宫里的戒备真的很森严, 她同少虞走出一步,要算九十九步,上蹿下跳, 穿墙凿洞, 一百零八般变化, 饶是如此, 他俩仍是被逮住了。
在妖主寝殿的屋顶上, 被当场捉拿。
用比胳膊还要粗的锁链捆缚了手脚,还有十数把邪气森森的大刀架在脖子上, 活像戴了个刺棱棱的围脖儿似的。可不敢动, 不然便得血涌如注。
此情此景, 影卿与少虞对视一眼, 并不反抗。
他们没等多久, 琅上便到了。他来时, 负手施施,面沉如水,身后跟着一个蓝衫少年。总管殷勤地擡上来一张软榻, 就摆在宫殿外, 刀剑间。
琅上没有问他们任何东西, 只是落座后,擡手一挥, 那个解语花儿似的总管又省事儿地把影卿押到了他面前。琅上默而不语, 只挑起她的下巴来, 一眼也不眨地盯着瞧。
那双眼睛, 深深的,沉沉的,恍惚间忽尔逢秋。
她见过人间的春夏秋冬, 各季时令都美,春夏自有生机不必说,而清冬萧条又寥落,浮景沉寂,雪中几里红梅约莫已最鲜活热烈。至于秋,或名白藏,或名商秋——秋有收成,一年五谷丰登时,千顷金畴,生机勃勃;除此外,秋却又常有一派肃杀之气,而商音凄厉,是以誉秋。一秋仿佛两生。
一动一静,一喜一哀,一活一死。
琅上钉在她脸上的眼神,就让她蓦然想起了商秋,那半死不活的一面。却又恰因垂死,那藏在片片残破秋叶里的杀意,便尤显凛冽,刺进了骨头缝里,似乎能沿着纹理,解离一身筋骨皮肉一般。
难道是……忽然理清楚了,旧情人之女她爹,不是他?
影卿如是猜想,面上眼珠子一转,那双眸子便水盈盈,似小狗儿一般。她将嗓子揉得又绵又软,暗暗学着一点儿嫣然曾经的语调:“少君,阿盈知错了,竟昏了脑袋,受贼恶人挑拨……可他们说我阿娘曾受妖主欺辱才背井离乡,逃离妖国的,是不是真的……”极尽委屈模样。
可琅上不言不语缄默依旧,既不下令,也不松开她。
就在影卿几乎以为他执念深重,竟要纳旧情人之女为妃,以弥恨事之时,玖洏同阿玄也到了。她们虽未被锁链所缚,却也真真切切是被妖军押送来的。
押她们来的那行妖军之首报琅上说,她们是被从王宫正门前抓过来的,彼时正持昆仑令,将出王宫。
玖洏一见琅上,把阿玄丢在少虞边上,提着裙子噔噔噔就跑了上去,一眼也没往影卿和少虞身上瞧,妖军在琅上的示意下并未拦她。
“殿下不要紧吧?我一听说宫中有刺客便急了,听说有刺客逃脱,忙便追去!”见琅上不答言,玖洏便兀自讲了下去,“这几日玖洏一直在森罗宫中叨扰,心中多有不安,今日能替你们分担分担愁事才好安心,殿下千万不必在意!只是……这几位小哥儿竟误会了我要出逃,倒是有些尴尬,殿下你看?”
琅上终于松开了影卿的下巴,看着那雪白的下巴上被掐出的一道红痕,他奇诡地笑了一声,影卿抖了抖。
琅上语声温和地问玖洏:“神女听谁说的?胡乱传话,惊扰贵客,该拔了舌头,剐了皮肉。”
“听谁说……”玖洏缓了口气,正色道,“咳,听说!”
琅上挑了挑眉:“哦——是吗?本君不信。”
“呃……那殿下是想听信几个区区妖军的误会之言,深责于我了?”
这回琅上未再回玖洏的话,反向后往软榻靠背上一躺,仰头默了良久,方才哑着声音说道:“你可知她曾有过一个孩儿?”
影卿一惊,除了嫣然,这还能说的是谁?可她与琼君竟有过一个孩子了么?这也不对啊,琅上都不清楚嫣然的下落和境况,岂会知道她还有过一个孩儿?
“和本君的孩儿。”
………影卿不由感叹,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这谁能猜到?
“那个孩子被她亲手送走了。”
嗯……………
“送走?送、哪里去了?”是玖洏问的,看琅上的神情,她心中有些猜想的,但却怎么也不敢信。
“掐……死的。”琅上说,“那个孩子名字里有个‘盈’字。她恨我,也深恨那个孩子。”
后面的话也不必说了,影卿已经是无话可说。
“所以你一开口,就是错的。”
虽不知嫣然同他有什么样的纠葛,但这寥寥几句话,便已将那惨烈的过往撕开了血淋淋的一角,剩下的又何必再问。有那样的过往,又岂会给孩子起“阿盈”这个名字。
原来从一开始,她便已经漏了馅儿。看戏的也做起了戏,而做戏的更是入了一场戏中戏,也不自知。
琅上望着影卿的脸,移不开眼,如痴如醉地喟叹一声:“真像啊……”
“原来如此!殿下啊,原来这些事关你的私事,玖洏在此不便,这便带着我家小婢女回去啦?”
说着,她便回去拉起阿玄匆匆忙忙要离开这儿,可却“哗”的一声,所有刀剑齐齐举起,群起向她。
“……”也在意料之中,玖洏一点儿也不尴尬,又把阿玄丢回少虞边上,毫不见外地上前也坐上了软榻另一头,怒指影卿,“我真是被蒙蔽了!悔不该被你一舞所迷,竟屡次招你跳舞,险些坏了少君之事。你们有何图谋,快快从实招来!”说完,还语重心长地劝了琅上一句,“殿下啊,你可不能被她这副臭皮囊给诱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