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卡蜜莉娅”这个名字,露辛达的笑容一顿。
卢敏娜的身体,也微微地一僵。
夕阳的余晖里,赫曼垂下头去,轻声地说道:“她……用祭烟留下了一段话。”
赫曼说着,慢慢地摊开自己攥紧的手掌。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小段供埃尔顿王室使用的记录祭烟——那还是卡蜜莉娅与卢威亚斯·艾布拉德缔结婚姻之前,西德若斯王子悄悄塞给她的。
白色的祭烟缓缓地燃烧,祭烟里没有任何画面,只有卡蜜莉娅留下的一段文字:
“看到这一段文字的人,请不必为我感到伤心。我身上的毒素越来越重,已经严重到连摩曼人鱼都无法缓解——我本来,也已经快要死了。
“卢敏娜,你也不必纪念我。我拯救你,纯粹是因为我自己——自从我来到欧普伦锡,我就非常羡慕你、喜欢你;你活出了我想要活出的样子。你一直在努力地掌握自己的人生,摆脱你的父亲给予你的‘工具’的命运。与你相比,我非常懦弱,什么也做不到,一辈子到死都是一个漂亮的工具。你比我更值得活着——我希望你活着。那会让我觉得,我们这样的‘工具’身上,总还是有一些成为一个‘人’的希望。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仅此而已。”
这就是卡蜜莉娅公主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话。
她没有提起她的父亲、丈夫,没有提起埃尔顿王室、艾布拉德家族,更没有提起赫曼·海德博特。
卢敏娜攥紧手指,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原来,在欧普伦锡,唯一看穿了我的挣扎与谋划的人,是卡蜜莉娅……”
卢敏娜说着,慢慢地低下头去。
“只是,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向我表露过亲近。我以为她厌憎艾布拉德家族的所有人。”她说。
赫曼听见她这样说,慢慢地摇了摇头。
“卡蜜莉娅……所有亲近她的人,她亲近的人,都遭遇了不幸。也许,这就是她不敢表露自己真正心意的原因。”
卢敏娜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地说道:“我想要去看一看她。”
赫曼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就在海德里克堡。”
露辛达向卢敏娜微微颔首:“你去吧。”
卢敏娜离开之后,赫曼和露辛达两个人并肩站在菲伍特里山丘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成鲜血一样的金红色。赫曼·海德博特出神地望着这片日落,忽然突兀地笑了一下。
“我和卡蜜莉娅的故事,可真是一个失败的故事。”他说。
露辛达没有说话,赫曼自嘲地一笑:“被父亲利用的没有自由的公主,和发誓要爬上权力顶端、为她复仇的卑微男侍……故事的开头,所有人都以为,男侍会在夺得荣耀的欧珀石之后,光荣地回到埃尔顿王国,为公主复仇,恢复她的自由。”
露辛达轻轻地叫了一声:“赫曼。”
赫曼悲哀地看了看她。
“那是童话故事的结局。”赫曼说,“而现实的生活中,我们再次见到彼此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她十分礼貌客气地对待我,如同对待每一位艾布拉德公爵的谋臣;而我忙于在艾布拉德家族与万泽塔帝国之间筹划,我们就这样平淡而无趣地疏远了,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这才是现实生活中的故事结局。”
露辛达望着他:“也许,那并不是谁的错。”
“是我的错。”赫曼说,“我无法欺骗自己……在欧普伦锡,我原本有那么多的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赫曼说着,慢慢地闭上眼睛:“是我,是我心中对于权势那近乎于咬牙切齿的渴望,让我忽略了身边的一切。我在艾布拉德公爵身边周旋,为万泽塔帝国思虑,为自己的权势筹谋,使用欧珀石为自己博得贤良的名声,突出自己对帝国的贡献,企图在一切结束后得到领地与爵位……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感到一种狂热的亢奋。”
露辛达默然,赫曼闭着眼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种亢奋完全地蒙蔽了我的双眼。”他说,“它让我只能疯狂地向上攀爬、再攀爬,让我忘记了卡蜜莉娅,忘记了你们,忘记了身边的所有人。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来时路,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自己是谁。我已经是一个被权势异化的怪物。”
夕阳照在赫曼·海德博特的身上,是温暖的颜色,然而,他的身上,却显现出了一丝孤寂与寒凉。
“然而,卡蜜莉娅的死亡惊醒了我……”他轻声说,“尽管,那大概不是她的本意——对她而言,我已经成为一个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她的死亡,依然让我惊觉:我错了,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露辛达静静地望着他:“现在的你,想要怎样做?”
赫曼嘴唇微动,还没有回答,菲伍特里山丘上,一位骑士忽然走上前来,叫了一声:“陛下。”
赫曼闭上嘴巴,露辛达一顿,询问地望过去,骑士汇报道:“克莱斯特蒙已经被人找到了——的确是他,开启了海德里克堡的塌陷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