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炎回身,面色飞红,轻点了点头。
他真是不擅长扯谎,沈清叹了口气,训斥道:“还想骗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肃王派你在我身边是为何?”
道炎见事情已完全败露,这才反应过来今晚只是沈清布的局,垂眸说道:“公子,我并非有意隐瞒,但二殿下是我主子,他和我说,他的命都是您和罗家老爷救下的,所以派我前来保护你。”
她和祖父救下的?之前在潞州,沈清经常随祖父上山,采摘中草药,他总是说,医者只有亲身实践,才能完全掌握草木药性,十回上山有六七回会遇到受伤的,有被蛇咬的,有摔倒滚落的,他们都一一接回救治。
但要说救命,那是不常见的,最严重的一个,浮光闪现,就是......
沈清问道:“你家主子可曾在三年前受过刀伤?”
道炎颌首,“共有七处,心口一寸处有,腰两侧两处,后背四处。”
刀刀致命,那便对了。
她倒是对救的那人有些许模糊印象,可实在是无法和今日所见的月白风清的二皇子对等起来。只记得那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十分邋遢地倒在一片血泊当中。
她和祖父是在悬崖下发现他时,已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他们赶忙接回家中,悉心疗养了七天,那人却在夜半跑走了,连句招呼都不曾有。沈清为此还愤慨了好一会,再是匆忙,也得道声谢啊。
现下想来,应当是怕行踪暴露才走得如此匆忙,没过多久就是莎车国的战役,如果主帅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道炎确实是在他走的两月后来到罗府的。
总归宋屿刀伤未愈就上战杀敌,为的是民族大义,国家安危。沈清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既是报恩,为何还监听?”
道炎除了是沈清的护卫外,将沈清每日生活事无巨细地禀告二皇子,也是他的任务之一,这点当然不能坦白。
道炎垂首:“公子,这只是出自我的一时好奇,我无颜以对,公子要打要罚,我绝无半句怨言。”
无论是出自好奇还是确实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沈清都觉得膈应得慌。她擡了擡手,说道:“既如此,你就走吧,你我本就不是主仆,既然你深夜还前来库房盗我草木,对二皇子如此忠心,那就伺候你真正的主子去吧。这两株肉苁蓉带给二皇子,以备日后之需。”
“顺便帮我捎句话带给你家主子,不管他之前是何目的派你前来,今日他没揭穿我的身份,我也就既往不咎。从今往后各走各路,两不相欠。”
夤夜过半,沈清躺在拔步床上辗转反侧,她虽尚未完全踏入宦海,但从今日殿试便能以管窥天,这太子身后有杨首辅这座大山,四皇子和二皇子为一派,背后有御史台为扶持,暗流涌动,随时能掀起大浪来。
三年前肃王宋屿身上的伤很难说不是太子动的手脚,可又能如何,他有皇后和杨首辅的依仗,现今谁能动他?纵使皇上再怎么宠溺宋屿,对于他受伤这件事不可能不知,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宋屿是尽人皆知的文武双全,连他都能被追杀成如此境地,更何况是她呢。
沈清心中惴惴不安,她这株草芥,今日为了帮宋徽暗讽了太子,肯定已成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日后的小鞋还有得穿呢,不定哪天就被捏死了。今日道炎又被她赶走,日后出入便无人护她左右了。
现下细细想来,父亲那时不希望她学经义,是不是怕她有了科考之心?会不会掺着有那么一丝心疼,对女子从政辛苦的心疼,所以才如此严词厉色地让她好好读《女戒》就好。往好处想,父亲,也不是那么重男轻女罢。
沈清叹了口气,人活着不就是给自己不断开解嘛。
西风飒飒,北侧的直棂窗似是被吹开,吱吱呀呀地响了两声,朦胧的月色倾泻而至,铺在地上。沈宅多年未修葺,各木材老旧得厉害,沈清想着,待状元的赏赐下来,她定把这宅子好好修缮一番,以告父亲和哥哥的在天之灵,沈家女子有出息着呢。
沈清掀开锦被起身,正欲下榻,却见一黑影跳入窗内,沈清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疾步来到她面前,似是没料到她还未睡,身影一顿,沈清冲这一档口,边从枕头下拿出武器,这是她准备多日的防身之术,一直备于枕下,从来没有用过,没想到今日倒派上用场了,嘴上也没闲着,边大喊:“来人......”
那人拔腿上前于床畔,俯身弯腰,轻柔地用单手捂住沈清的口鼻,另一只手撑于床沿,不至于让自己倾倒,误伤了她。沈清见状,迅速得将武器置于他脖颈下,两人贴近,熟悉的松香缕缕撩拨,沈清心头一动,擡眼望去,月色昏暗,半顷,才看到他的大致轮廓。
只听那人低低地笑了几声,如泉流敲玉,很是清脆。他又低了低身,在她耳边呢喃道:“沈清,你这菜刀好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