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皮也没擡,冷冷开口:“用入魔者的骨骼改造饮焰山的灵兽,不给一个解释,我便把它杀了。”
白衣墨发出现在她面前。
这世上有些人总是得天独厚,甫一出现,便让人无端想起大江上的皎皎明月,从容一笑间,就照亮了一方漆黑的山崖。
楚流云就在面前,如同划破了洞中的黑暗突然降临,又像是早已在此等待多时,只不过一直被什么东西遮掩了身形。
他的神色闲散不拘,面对华盈不善的眼神也没一点畏惧的意思,在白狼面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注入生机的力量,却不给它处理伤口。
“这只白狼名叫雪焰,是饮焰山的灵兽,山里的人都喜欢它得紧,它的名字还是几个长老聚在一起争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定下来的。但它有一次去外面玩,被人用入魔者的骨骼改造了,成了邪兽。”
楚流云好像根本不在意华盈可能会因为这句话而充满敌意,继续说,“一旦暴露,外界修行者会围上饮焰山,一定要它死。”
华盈没什么表情,说:“大陆的规矩。”
楚流云笑笑,似不在意那什么规矩,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可饮焰山和它有许多感情,没人舍得让它死。我还把它的灵力全都抽走了,即便将来某天,那根骨头将它完全污染了,它最多也只能爆发出现在这种程度的力量,不会变成杀人如麻的邪兽。”
华盈心想,真好,只要有心保护,哪怕是人人憎恶又恐惧的邪兽,也依旧有一条活路可走。
原来她还不如一只畜牲。
她垂眸盯着白狼不满又委屈地轻蹭楚流云手心的动作,眼底的冷酷稍纵即逝,语气也没那么冷淡了:“它流这么多血,你不心疼?”
楚流云说:“流点血,换二小姐救它一命,让它从此都能出现在阳光下,很值了。”
华盈屡屡被他无意间的几个字刺痛,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发觉楚流云心眼还挺多,饶有兴趣地接下他的话:“救不了,我修的流派是很多很杂,唯独没有学过医家的医学药理,对他们的术法只懂最简单的治愈术。”
楚流云目的明确:“听说逍遥境巅峰修行者的洞察力量足够敏锐,倘若二小姐想准确无误地避开雪焰它自己的骨骼血肉,只把那根入魔者的骨头取出来,应该轻而易举吧?”
华盈露出危险的目光。
境界被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北荒要遮掩,她可没想过要遮掩,但怎么还有人耍小聪明,算计到她头上来了。
楚流云轻轻安抚着白狼,闲聊般随意开口:“北荒和烨都为了维护陆逸君面子的那些话,骗骗外面不长眼的蠢货就罢了。二小姐既然是逍遥境巅峰,就应该做点唯有逍遥境巅峰能做的事,譬如帮我这个忙,不然藏着掖着,岂不是让明珠蒙尘。”
华盈垂眸盯着泪光闪闪的白狼,浅浅笑道:“哪有请人帮忙还如此理所应当的,楚山主真是特别。况且对我来说,取骨毁身的杀招,不是用来救人的招数,稍有差池,它可就死了。你们的宝贝灵兽一死,那我岂不是成了饮焰山的罪人?楚山主今晨在山门那番话说得杀气腾腾的,我与其办了好事还惹上麻烦,不如先下手为强,挑点喜欢的东西拿走算了。”
她话锋一转,方才暂时收敛的危险之意再度袭来,暴露得更为直白。
“譬如,饮焰山包庇被魔骨污染的灵兽这一条罪名,足够让修行者联名讨伐围剿了。正好今日天下百门世家都在这,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杀了你,抢了这个头功,然后把饮焰山的归属正大光明地带回北荒,没有谁敢跟我抢。”
出人意料的,楚流云没有当场发怒。
他静静地听完,面上散漫随性的神色已消失干净,隐隐透出一股与他的性格极不相符的威严:“江如晔这些年就教了你争权逐利?”
华盈从他身上见到了一股长者的稳重威严,那种审判与否认的口吻足以让每一个在他阴影下的孩子感到屈辱难堪。
也如错觉一般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
她骤然猜出了什么,胸腔里涌出一股怨恨,垂在身侧的双手逐渐抓皱了衣裙,似笑非笑道:“不必谁教。”
但楚流云的表情再一次让她意外,他没有表露出一丝对她的失望。
他只是适时终止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手掌从白狼身上拿开,取出了一只盒子。
“二小姐,这只白狼不会让你白救,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满足的,定然不会推脱。至于我先拿走的这个,也可以给你。”
盒子打开,是一块光洁透亮的镜子。
华盈目光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怒火最终从眸底浮出水面。
拿洞虚镜威胁她。
这些年里,萤雪替她寻找洞虚镜的动作十分隐蔽,不会泄露给外人知道,唯一的可能,是今天被楚流云看到了她打开的星缘盘。
华盈嗓音冰冷:“你敢监视我。”
楚流云露出抱歉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表情:“并非故意,山里的虫蚁飞鸟都是我的眼睛。”
“那你这双多余的眼睛应该不需要了。”华盈指尖燃起灵力,以指为刃,猛然划向他的眼睛。
楚流云擡手就把洞虚镜挡在眼前。
“让二小姐发这么大的脾气,是我的错,但要杀要剐,先把白狼这件事解决了再说,否则洞虚镜毁了,二小姐岂不是白来。”他坦然自若。
华盈盯着被他掌心的风雷灵纹完全包裹的洞虚镜,他的确可以抢在死前先毁了它。
华盈缓缓蹲下身,灵力蓄满右手,猛然贯入白狼的腹部,将那根黑色的骨头连血带肉拔了出来,随手扔出时,骨头被附着的攻伐之力粉碎,从空中掉落。
“拿来。”她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心,手上全是血。
楚流云在她朝白狼出手的瞬间就下了结界,拦住了白狼痛苦震天的惨叫声,早就准备好的灵露与治愈术的力量分成细细的数股灌注进了它的身体,润如春雨,源源不断,那副耐心而妥帖的模样让华盈看得讥讽一笑。
她抓住楚流云抛来的洞虚镜,转身就走,却又在五步开外停下,多管了一次闲事,神色凝重:“它身上的骨头,谁干的?”
楚流云耐心救治白狼,头也没擡,随口答:“自然是入魔者。烨都的入魔者那么多,之前不是还跑出来了一个,被你姐姐杀了?谁知道那个魔头在大陆上除了杀人放火之外,有没有放任自己的毁灭欲与古怪的嗜好故意做出一些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譬如把雪焰这种纯洁的灵兽变成邪兽。”
华盈平静道:“那个连杀东州十三家便销声匿迹只求自由安稳的魔头,可不会有这种没意义的癖好。”
楚流云不知她为何这么笃定,被她一直盯着,最终擡起头,严肃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如果不是他,那就更严重了,烨都也许与入魔者达成了某种交易,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们偶尔出来一两个人到外界。”
华盈忘不了沧州的阵法,心想,也有可能是单方面的控制和利用。
见楚流云也对烨都和入魔者了解甚少,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华盈转身往石洞外走,这一次却被楚流云叫住。
“二小姐,入魔者不仅是烨都内部的忧患,更是威胁天下的祸害。四大世家没哪个是目光短浅的蠢货,一个个都鬼精得很,烨都再怎么想不顾一切掌控天下,也不会引起浩劫,毁了大陆,他们自己有底线和分寸,你我何必杞人忧天。”
他顿了顿,似觉得不合适,却还是借机一起说了,“倒是二小姐的身边人更危险,无论是外面杀气凛凛追着来的那个,还是以后要成亲的那个,当断则断,免得引狼入室。”
华盈极低地笑了声。
她回头,一双轻慢的目光与楚流云微蹙的眉眼撞了个正着。
“管这么多闲事,你是想让我叫你什么?商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