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盈反应极快,一掌轰向快要消失的涟漪屏障,原本正在愈合的一条条缝隙再度被撕开,手掌穿过四分五裂的屏障时如遭玻璃碎片切割,染血的手抓到一只手臂。
涟漪屏障隔开了此处空间与幻境,她看不见屏障后方的天地正在崩塌,但能通过那只手臂不断从她手掌中抽离的方向,感受到林之凇正在往后倒下。
“林之凇!”华盈看不见被十四剑攻破的幻境中正在发生什么,但林之凇此刻出现的意外状况提醒了她,那些从地下渗出来的毒液比她想象中更危险。
她有些急了,“你坚持住,若是没有力气了,保持清醒就好,我有办法让你出来。”
屏障之后如同一个散发出巨大引力的漩涡,要将她也重新拖进去,她没办法把林之凇拉出来,反而自己也被那股力量不停地往前拽。
另一只手因为骨骼碎裂,大量的灵力涌上来时,几乎在眨眼间就让手掌承受不住,皮肤全部爆裂开。
蓄满灵光的手掌中飞出了一只只蝴蝶,左翅金辉璀璨,灿如朝阳般的蓬勃生机,右翅浓黑如墨,一旦让死气逸散,所经之处皆化焦土。
蝴蝶穿过屏障的缝隙,徐徐飞向林之凇身旁。
林之凇缓缓往后倒了下去,即便此刻五感全失,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的警告却存在于身上的每个地方,不可忽略。
身后地面上的一个漩涡正在快速地抽取他的力量,一旦跌落下去,恐怕连骨头都会被嚼碎。
但他确定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让他在与这个漩涡的拉扯中显得不那么不堪一击。
那些毒液是很厉害,能死死封印住人的五感,但它本身并不足以让他连自救的力气都失去。
它牵扯出了一些都快被他遗忘了的危险。
上一次他死在了林点苍亲手给他灌下的毒药之中,这位兄长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因此给他准备的毒药也足够精心。
怕区区一种毒要不了他的命,于是下了十二种。
林之凇拥有了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无论身体,性格还是心境,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唯独这十二种毒素跟着他来了。
年少时受了它们不少的折磨,直到因此焦头烂额的武家终于研制出了压制它们发作的药,毒发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才逐渐被遗忘在岁月中。
没想到现在又被激发了出来。
失去五感只是让他感觉不到毒发的痛苦,不代表毒素对五脏六腑的伤害也停止了。
林之凇擡手,指尖闪出一簇微弱的灵力,要抢在自己的身体因这些毒药而衰竭僵硬之前,用木灵锁链摧毁身后的深渊。
一只只蝴蝶停在了他的胸膛上。
充沛又纯洁的生机之力源源不断,注入他枯竭的身体里,生机复苏,万物争荣,力量与希望一并活了过来。
就连那些需要武家的特制药物压制的毒素也被彻底清除干净。
林之凇的视线从无边黑暗中抽离,慢慢看清了正在崩塌的幻境,几只坠着黑金二色流光、快要完全消散的蝴蝶,和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手。
什么相濡以沫,生死与共,他不信,但这一瞬间,的确希望它在世间存在。
华盈有些拉不住他了。
越是强大得令人惊叹举世无双的术法,越是能在瞬息间消耗施术者的力量,十四剑与生死蝶接连释放,这其实是最不合适的战术。
华盈紧绷的手臂肌肉在发颤,林之凇的手指从她指尖滑过时,心里骤然涌上一种期盼落空的怅然与失望。
她眼皮跳了跳。
完了,林之凇该不会死里面了吧。
涟漪屏障突然被一道苍青灵力吞噬。
林之凇一步踏出屏障之外,面对着惊魂未定的华盈,一只手撑着身后的桌案,缓缓平复呼吸。
华盈松了一口气,笑吟吟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林少主,咱们去饮焰山这一趟必定大获全胜……”
她的声音停顿下来。
林之凇擡手露出掌心里被灵力囚禁的一只蝴蝶。
他嗓音还带着一丝疲惫,探究与质问却不可忽略:“生死蝶仅江璧月才会释放,也是她的成名术,你怎么也会?”
华盈原本不想吐露太多有关自己的私事,被他多疑的目光缠住,平静道:“你应该想方设法去查了我父亲当年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但没有查出任何结果,是不是?”
她轻笑了下:“因为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我,还关系到他心爱的好女儿江璧月。”
“我与她出生那日,惩天之体表现出掠夺和毁灭的倾向,让我抢走了她的一部分本源髓。”
林之凇诧异的眼神一闪而过,心想,果然,江璧月的本源髓出了问题。
华盈笑了笑,眼底浮现出一些遥远的,绝不算愉快的记忆,比划:“只抢走了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
却注定让江璧月与她结下生死之仇。
“如果当时父亲没有急着要杀我,哪怕肯缓上两三天,江家的那些长老是有办法把这点本源髓的力量从我身体里抽出去,还给江璧月的,毕竟那时我还没能吸收它。”她顿了顿,认真道,“那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稀罕要。”
林之凇垂眸看了看生死蝶,它脱离主人的控制太久了,被他的灵力包裹也无法阻止它的消散。
仅仅拥有一丁点本源髓的力量,就能复刻出江璧月的最强招式,足够让人羡慕和忌惮。
林之凇擡眼注视着她恬淡的面庞,如实评价:“本源髓更适合你。”
所以你可以杀了江璧月,想办法把剩下的本源髓全都抢过来给自己。
华盈及时阻止了他眼中的未尽之意,以防这种明晃晃的暗示勾得自己心中隐晦的杀意直白而清晰地出现,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眨了眨眼。
林之凇却顺着她的行事风格读出了另一个意思:你也想杀她吗?
好一个投石问路,借刀杀人。
林之凇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宛若冬日里夹着雪粒吹来的第一场荒风。
华盈怎么能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虚伪自私?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就连刚才救他时,也在算计要用什么招数救他的同时让自己也获利。
可笑,他刚才竟然还对她有所感激,想说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
林之凇最终有些厌烦地捏碎了奄奄一息的生死蝶,低垂的目光无声嘲笑。
华盈一时间没明白他又在发什么无名火,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本源髓的事情,我根本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
华盈声音冷下来时,说出来的话就是杀人的刀。
“我用生死蝶救你,是因为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它是我最能保证万无一失救你性命的办法,而不是为了让你顺藤摸瓜问出我的秘密。林之凇,你真会小瞧人,竟然以为我会拿自己引以为耻的私事去向你换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华盈顿了顿,平日里对他的所有包容客气全都找上来算账了,她直直望进他的眼瞳,好像要把话说到最直白尖锐,才能让她与对方都长教训。
“我从没否认过我们之间的合作与利用,但我是人,不是由内到外都被虚情假意填充得满满当当的木偶,方才毫不犹豫救你只是因为我当时不愿看你死,若你不信这句话,那好,我如你所愿就当一个虚伪自私之人,你听清楚,如果我在救你时都还要斟酌算计,只能说明你对我而言彻底没用了,只有面对无用之人,才会担心多浪费的任何一点时间都算是损失。”
她不管林之凇的脸色多难看,头也不回地走进外面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