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清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脸色变了。
“那……如果不是成群结队进攻,只是像我和土豆这样,悄悄一个两个混进来,会不会没人发现?”
阿花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仿佛他问了一个天真的问题。
“进不来的呀。”
“不是咸阳的居民,城门不会开的。”
说着,她抬起手臂,伸出一只细嫩的手腕,在微光下,隐隐泛出一圈亮蓝的纹路。
那是一个透明材质的手环,上面有奇特的纹路与数据闪动,像是嵌入皮肤的电子印记。
“你们没有吗?这个啊,咸阳的人都会有的。”
“如果没有,城门自动就会关上的。”
秦清愣住了,脑中倏然闪过那日他清理嬴政遗物的画面。
——那一枚他以为是“玩具”的环状装置。
——土豆当时觉得好看,还带了一个。
——他自己,也带上了另一个。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是咸阳城“居民识别系统”的入城凭证。嬴政带着它,是因为他曾经是“注册居民”。
他和土豆进得来,是因为戴了“嬴政”的东西。而阿花之所以敢放心的接待自己和土豆,完全是因为不是咸阳城的居民根本进不来,而既然是咸阳城的居民,那自然吃喝不愁,不会对她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秦清想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脑中浮现那日自己和胡土豆戴上的镯子,心头一震,瞬间串联起所有细节。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咸阳那无缝封闭的巨大城市,拥有的不只是物理防御体系,更拥有身份识别与权限管理系统。所谓的“手环”,就是系统判断你是否“可以进来”的唯一凭证。
秦清轻轻地吸了口气,稳住神色,对阿花说道:“其实我和我妹妹胡土豆……是从赵国来的。”
“我们家原本就是咸阳的居民,所以也有这个。”他说着,举起了左手腕。
手环在灯光下泛起一丝淡蓝色的纹路,闪烁得像水流一样,仿佛回应了城市某处沉睡的感应节点。
胡土豆也立刻反应过来,伸出自己的手腕,“嗯嗯,是的,我们是回来的。”
阿花看了看他们两个的手环,又看看他们的穿着、说话神态,忽然一拍手,一副“我就说呢”的表情。
“怪不得呢!”阿花恍然大悟地笑道,“我刚还在想,你们对这里好像都不太熟,原来是刚回来的呀。”
“我们是挺久没回来了。”秦清顺着她的话笑着答道,目光却落在那枚手环上,脑中开始飞快推演。
如果这是入城通行的唯一机制,那么嬴政的手环不只是普通物件,很可能记录着更高的权限。而他现在可能就是握有某种“最高钥匙”的人。
不过眼下,不能露声色。
阿花热情地说:“你们肯定没自己的房屋了,要不……你们就先住我家吧。”
“我爸妈那间房没人住,你们可以睡那儿。”
秦清略一犹豫,但眼下也确实没别的去处,便点头道谢:“多谢你,阿花。”
“客气啥呀。”阿花挥了挥手。
秦清趁机问道:“那……如果我们想要申请自己的房屋,应该怎么办?”
“你们这种从外面回来的人,是需要登记的。”阿花回答得自然,“登记了之后,系统就会帮你们分配空房,或者你也可以自己选一处空置区域建房子。”
“登记去哪儿?”
“当然是去皇宫咯。”阿花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去找皇帝登记啊。”
秦清愣了一下。
“找……皇帝?”
“登记户口也找皇帝?”
那可是大秦的皇帝啊,他本以为这种事最多就是找一个什么‘户部’或者‘城政官’之类的系统节点,没想到居然要本人去见皇帝?
“皇帝……自己处理这些琐事?”秦清下意识问出口。
“当然啦。”阿花笑得天真,“现在我们大秦只有一个皇帝,他不处理这些,谁处理啊?”
秦清微微一怔想到。现在皇帝,应该是嬴政的父亲,异人吧。
这个人他知道,在蓝星历史上,是嬴政名义上的“秦王正统继承人”,但早逝。
可眼下异人还活着?还亲自管理咸阳的户籍?
秦清神情复杂,但又觉得也好。若要继续伪装嬴政的身份,早晚得见这位“父亲”,还不如顺理成章地借口登记身份入宫一步步接触权力核心。
于是他问道:“那皇宫在哪?怎么进去?”
阿花却摇了摇头:“现在可不行哦。”
“为什么?”
“因为现在是七月呀!”阿花看着秦清,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七月到九月,是咸阳城的迎仙节,要接待上界来的仙人,皇宫不对外开放的。”这一句话,如平地起雷,直接震在秦清耳边。
秦清满脸错愕:“……什么?仙人?上界?”
阿花点点头,神情坦然:“对啊。上界的仙人每年都会来咸阳。”
“我爹爹说过,那些仙人是从天上下来的,样子和我们差不多,但是有很多法术。”
“迎仙节是咸阳最重要的节日,皇宫都要腾出来接待他们,一般人不能进去的。”
秦清彻底沉默了。他原以为这个城市只是人类文明发展到极致后封闭自循环的“理性机器”。
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座城市不是机器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两个月,咸阳城的日子过得格外缓慢。
秦清和胡土豆的生活安稳得几乎不像是逃亡者。他们每日三餐由AI系统自动提供,不用担心温饱,住处宽敞整洁,照明柔和,气温恒定,甚至连虫蚁都不见一只。
只是这个城市,静得太过分。
没有酒馆,没有戏台,也没有集市喧嚣。街上没有小贩叫卖,也没有丝竹笙歌,整个城市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秩序缝得紧紧的,安稳,却沉闷如井底。
孩子们是唯一的生气。
胡土豆很快就和阿花打成了一片,和周围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成了玩伴。他们常在街角奔跑嬉闹,有时候也会结伴溜出城门,到外头不远的沙地上捉蜥蜴、抓飞虫。
但每次都不敢走远。她们怕的不是迷路,而是那突如其来的红灯与警报。
秦清看得明白,也不阻止。他知道,土豆能笑着跑、自由地玩,才说明她终于从那片死人堆里,真正活过来了。
而这两个月里,秦清也成了孩子们口中的“会讲故事的叔叔”。
他没事的时候,坐在阿花家门口的木椅上,给土豆和阿花讲蓝星的故事。讲霓虹都市、讲灯红酒绿、讲那种可以坐上铁皮盒子在天上飞的“飞机”,讲无数人聚在一起听一个人唱歌的“演唱会”,讲手机、讲电视、讲VR和直播。
孩子们听得目瞪口呆,阿花甚至一度以为他是在讲“仙人”的世界。
而土豆最喜欢听的,始终是小鞠的故事。她听得安静、专注,常常不知不觉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秦清,直到他话音落下,才轻轻“啊”一声,像是从梦里醒来。
土豆听他说小鞠如何穿汉服跳舞、如何在月色下唱歌、如何给粉丝签名,如何在一场漫天星光的演唱会上,捧着心形手灯冲他笑。
后来秦清开始画小鞠。画她穿舞裙站在舞台上、穿便服坐在窗边喝咖啡,画她手捧话筒,眼神温柔如水。
阿花和土豆都看呆了,连平日最吵闹的男孩子也蹲在墙角不说话。
“真的有……这么好看的人吗?”阿花喃喃地问。
秦清只是笑,没有回答。土豆却在心底悄悄地想:
——要是我能成为小鞠就好了。
——要是秦大哥这样喜欢我就好了。
土豆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也不敢告诉秦清。她只是在每个讲完小鞠故事的夜晚,躺在床上默默想象着:
也许哪天,秦清也会给自己画一张画像。只属于自己的那种。
时间走得安静。转眼已是九月。
迎仙节的最后一天,城中一切恢复常态,皇宫大门重新开放。
秦清知道,是时候动身了。
告别那天,阿花送了他一张地图,上面清晰标出了前往皇宫的路线,还附着一个小孩子歪歪扭扭画下的“祝你登记成功”字条。
“早点回来啊。”阿花抱着土豆不舍地说,“你们要是住宫里不回来,记得来信告诉我。”
土豆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小小的手却抓着阿花的袖子久久不放。
秦清轻轻拉住她:“走吧,咱们该出发了。”之后的旅途并不艰难。
他们穿越城中各层路段,翻过支架走道,跨过排水桥梁,一路向核心推进。每到一处,秦清便借住于陌生居民家中。
每一次敲门,门后的回应都温和有礼。
每一次,他都吃到热饭,喝到干净的水,甚至被问有没有洗衣需求。
这城市里的人,像是对旅人有某种天生的善意。不是因为他们热情,而是因为——他们太孤独。
在这个永远安全却永远没有波澜的地方,偶尔有陌生人来敲门,便已是整个生活的波动与意义。
就这样,断断续续走了一个月。
直到某天清晨,天刚泛白,秦清站在了城市核心的外圈,那片与城市完全不同的建筑群前。
秦皇宫。他终于到了。
秦皇宫的建筑风格,与整个咸阳城格格不入。
若说城中居民生活区像是一块块堆叠的钢铁器官,那么秦皇宫便像是心脏中央一枚古老却永动的天体核心。
那里的石料仿佛带着微弱光辉,泛着一种温和的莹白,不似火光、不似电灯,而更像夜晚星辰洒落的碎屑。
宫殿巍峨,却并不重压;结构对称,却又暗藏某种不属于人类建筑习惯的逻辑——每一个梁、柱、壁画、灯位,似乎都蕴含某种精密对称的矩阵法则。
哪怕在这永无日照的地下城中,整座皇宫却如白昼。
白玉地砖反着柔光,穹顶高不可测,却透着幽微星纹。朝外望去,整个城市那无数挂灯如点点星辉散落黑幕,而皇宫正是这片星海的中央亮岛。
秦清站在这片宏伟又诡谧的空间中,不禁暗自吞了口唾沫。
侍卫通报之后,殿门缓缓开启。
秦清牵着土豆缓步前行,穿过漫长的石廊与音波缓道,步入王座正殿。那王座高筑九阶,后壁刻着繁复的玄金符纹,幽光如水。
而坐在王座上的那人,一眼看上去就让秦清心头一震。
那是嬴政的父亲,异人。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七八岁,气度沉稳,眉骨英挺,轮廓分明,五官与嬴政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气质更温厚几分,少了嬴政的凌厉,多了几分沧桑与慈色。
而秦清虽然肤色、发式被城中同化得与本地人无异,但骨相终究与这对父子毫无半点相似。
然而,当异人的目光落在秦清左腕的手环上时,他怔住了。
下一刻,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王座上倏然站起,几步跨下阶梯,身形矫健如年轻将军。
那一刻,秦清心脏猛跳了一下,手已经悄悄按在手臂内侧,思索是否需要编造解释。
可他没来得及说话,异人已一把将他抱住,几乎失态地喊出声来: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异人的声音带着真切的颤抖,那不是演的,也不是试探,是一个父亲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崩塌。
异人抱着秦清的肩,手掌颤抖地扣住他的后背,眼中泛红:“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不会被困死在赵地!”
秦清一时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异人认定他就是嬴政了,不是怀疑,也不是试探,而是毫无怀疑地认定。
是手环的信息,秦清想到,这手环必然是异人早就留给了赵姬的,后来赵姬给了嬴政,异人并没有见过嬴政,至于长得像不像自己,其实也不是每个孩子都一定像父亲,所以异人只是看到手环,就立刻认定了秦清是自己的孩子,毕竟赵姬不会把这手环给别人是肯定的。
秦清明明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可当真发生时,那种被“压倒式信任”的情绪,却让秦清一时竟无从招架。他嘴角扯了扯,憋了半天,才生硬地低声道了一句:
“……娘她,不愿意回来。”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异人却像是听懂了。他松开秦清,眼中没有责问,只有更浓的感慨与理解。他拍着秦清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你是你,她是她,我不怪她。”
“你能回来就好。”
“孩子,大秦的未来还得靠你。”那一刻,秦清脑中一片空白。
时间悄然流过,咸阳城内的日子依旧平稳得像一口封闭的井。
转眼之间,一年过去。
秦清原本以为,作为“新归”的太子,即便受异人信任,宫中上下也少不得明争暗斗,至少应该有几个所谓的异母兄弟或权臣宿将想要试探他、拉拢他、刺探他。
可出人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秦皇宫,静得出奇。既没有太子的政敌,也没有野心家的风声。异人似乎真的只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他。
那一年的冬至,异人正式下旨,册立秦清为“大秦太子”,一切礼制从简,但规格分毫不减。太傅、太医、礼官、天文司,无一不亲身到场。
没人反对,也没人疑惑。因为,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就是嬴政。
这个城市的秩序,连疑问都压制得死死的。
而胡土豆,也随着这一年的时间,一点一点蜕变着。
她已经十四岁,豆蔻年华,眉眼日渐明丽。自从被异人册封为“胡氏郡主”之后,换上宫中织工亲手缝制的轻纱浅衫,再也不是那个在赵国荒村里抱着干柴的小女孩了。
她虽然还是成天跟在秦清身边,但动作变得轻巧,语气也开始带着少女特有的娇韧,眼神不时落在秦清脸上,一旦秦清看过来,她就假装低头玩自己的手镯,耳根却早已红了。
侍女们背地里常说,这位胡郡主再这么粘着太子殿下,只怕这位“从赵地带回来的妹妹”,迟早会成为咸阳城下一位实际上的太子妃。
秦清也不是不知。但他一时间……却不敢回应。他虽然心里还是想着小鞠,但也知道,回不到原来的世界的了,他只是害怕一旦伸出手回应,便再也收不回来。
这年七月,迎仙节如期而至。
整个咸阳城的灯光变了,城市天顶那些原本恒定的光源微微调亮,一圈圈银蓝色的光晕从中央穹顶中涌出,如同某种大型天文装置的启动,光与影在建筑群间缓缓游走。
城中百姓像约定好似的早早静默,街巷一尘不染,系统启动了自净机制,一切都仿佛为了“迎接某种降临”。
宫中则早已布置妥当。
异人这天换上了通体金黑相间的玄纹礼服,衣角拖地,头戴嵌玉冠冕,神色威仪中多了几分肃穆。
他来寻秦清时,语气温和却不容推拒:“你是大秦太子,未来是国君,自然也该与仙人见上一面。”
“你要知道,这咸阳城的很多事,不是人能做主的。”
秦清点头应下,换上太子朝服,一身青金嵌银的纹袍,束发束带,终于像极了一个帝国继承人。
出门之前,他还特地嘱咐土豆:
“我去迎接仙人,你别乱跑,就在内宫陪阿花玩。”
土豆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舍,却还是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秦大哥你早点回来。”
秦清拍了拍她的头,转身随异人踏上通往“仙人宫殿”的长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咸阳城的最上层,那光圈中心之下,早已有数道身影悄然降临。
他们身穿不属于人间的服饰,掌中玉符闪烁着奇异的光芒。